“若她不是呢?”
李趣脸上的愤恨与笃定霎时凝固。他张了张嘴,意欲反驳,却又无从说起。
“她自谓若怀兴之子,此事便当真不虚?”
周放离向前踱了半步,衣摆扫过地面微尘,目光如炬,直直地对上李趣的眼神。
李趣喉结滚动,欲要反驳,却被周放离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
“本王查过若嵁留存的文牒副本。”周放离语含敲打,“其画押处所用朱砂,色呈暗紫,乃兵部特制的‘虎睛砂’,专用于军籍册,与刑部流放文书惯用的辰砂印泥,迥然不同。”
李趣并非毫无见识之人,闻言只觉心头一跳,先前的镇定散了大半。眼神下意识地闪躲,面上强撑的从容终是漏了几分破绽。
“再者,”周放离却不肯给他喘息之机,“文牒签发日期记为‘巳未年霜降’。
可笑,钦天监当年记录,巳未年因闰八月,从无‘霜降’。一个连时间都能伪造的文牒,其本身,还能有几分真?”
李趣呼吸急促,冷汗岑岑。
周放离凝视着他,戳穿他强撑的镇定:
“你道若怀兴背信弃义,构陷陆公。可本王重翻当年旧档,他上那道弹劾奏章的时间,恰在陆公被几位御史联名攻讦、处境最危之时。
那道奏章内容看似狠厉,实则……不痛不痒,反道像是一出‘苦肉计’,将朝野火力吸引到他自身,意图……围魏救赵?”
“不……不可能!”李趣猛地摇头,声音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若忠心,陆家倒后,他为何不自辩?为何要窃走陆公手札?此物,我分明已从若嵁手中夺得!”
“这便是最为蹊跷之处。”周放离的声音沉了下去,“若怀兴祖籍滁州,其祖宅在问罪后,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宗族离散,痕迹抹得太过干净。
而他那所谓的‘独子’,在他任职刑部期间,竟无任何同年、同僚、乃至仆役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岂会如滴水入海,不留丝毫痕迹?”
他顿了顿,其后的推断如平地起风,掀得人心头巨震。
“除非,若怀兴之子若嵁,从来就未曾存在过。”
“你是说……”
李趣的声音艰涩,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那瞎子……可能根本不是若怀兴的儿子?她、她只是个……用来混淆视听的棋子?”
周放离并未回答,其意昭然。
李趣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他忽而忆起,最初潜入那间弥漫着药味和琴音的陋室。彼时若嵁重伤昏迷,气息奄奄,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本藏于匣中手札。
手札纸张泛黄,字迹确是陆公笔意。他当时心头狂喜,以为终于找到了为陆公昭雪的关键证物。
杀心,便是在得手之后升起的。
如此卑劣小人的血脉,留之何用?更何况,手札已得,此人再无价值。
于是,他抽出匕首,意欲灭口。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对方咽喉的刹那,被突然闯入的人截断。他欲步步紧逼,随即又因首领的鹧鸪哨声仓促撤离。
事后,他将此事禀报首领,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蠢货!取了手札便可,谁让你节外生枝,妄动杀机?!”首领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他当时颇为不解。
可如今……
难怪那手札誊抄再三,字里行间的隐秘始终无从破译。原来,此事从头到尾,本就是个专困陆氏旧人的死局!
此人,或许便是燕王口中那个将若嵁身份、文牒安排得漏洞百出,却又故意留下线索的幕后黑手。
李趣自诩为猎人,却不想,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别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先前燃在李趣眼底的恨意与偏执,眨眼间便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空洞的茫然,混着被愚弄后的颓败,沉沉压得他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滑坐在地,双手插入发间,肩膀垮了下去。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再无半分力气。
地牢幽邃,李趣身形颓丧,与壁上扭曲暗影交缠不分。那被彻底抽空力气的模样,竟比任何酷刑加身时,更显凄惶。
周放离凝视着他,心底翻涌着物伤其类的悲凉。一段几乎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心间。
彼时春光正好,梨花似雪。
漱川高中状元,陆府门庭若市,喝赞者众。他却避开喧嚣,躲在王府后园,独酌垂钓。
那人钓技平平,偏又嗜好于此。周放离每逢闲暇踱来,见他空竿垂立,便忍不住冷嘲几句,添些趣致。
那日,陆坻却未像往常一样置若罔闻,而是拊掌大笑,提及一桩少时糗事:
“放离,你可知我年少时,也曾自视甚高,顽劣得紧。”他眉眼讪讪,竟难得有几分羞惭,“家中为我延请的西席夫子,是位古板严谨的老儒。我嫌他迂阔,便想着法儿试探其深浅,寻他错处。”
周放离挑眉看他,示意他继续。
“一日,我故意在背诵《谏逐客书》时,将其中三处紧要关节背错。”陆坻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仿佛仍是那个不安分的少年,“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欲看他能否察觉,抑或是否会为了颜面,将错就错。”
“结果如何?”周放离问。
陆坻摇头苦笑,语气里却并无多少懊恼,反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结果?一五岁孩童竟当场将我那三处谬误,一字不差地尽数纠正了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榭外纷扬的梨花,声音渐沉:
“事后,父亲震怒,却不曾责骂于我,反而令她跪于院中反省。我彼时羞愤难当,只觉得她可憎,竟当众教我颜面扫地。”
“后来呢?”
“后来……”
陆坻收回目光,看向周放离,“后来我才明白。若非她毫不留情地揭破,我恐怕会在这自以为是的小聪明里越陷越深,再听不进逆耳忠言。放离,”
他语气郑重起来,“这世间,能直言你之错处,不畏你之权势,不徇私情者,何其难得。我等身居高位,耳边阿谀之声日盛,更需警醒,万不可……自视过高,闭塞言路。”
池中锦鲤浮沉,迟迟不啮香饵。而岸畔梨花簌簌,悄无声落碧漪。
周放离记得自己当时只哂笑一声,并未放置心上。只觉漱川为人过于较真,少年顽劣,寻常事耳。
直至后来,他亲眼见多了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曲意逢迎,见多了因上位者一念之差而导致的万骨枯朽。
方才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一次次忆起漱川之言,以及那份被自己忽略,源于挚友的深切忧虑与警醒。
“漱川……”周放离下意识地低唤出声。
陆漱川为人狷介孤高,风骨自在,其志不坠,焉能屈身于污浊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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