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若嵁手持盲杖,立于燕王别院的水榭之外。
她已在此静候了近半个时辰,亲兵通传过后,得到的回话始终是“王爷正处理要务,请先生稍候”。
若嵁非是不能等,只袖中那方薄薄画笺,此刻竟似有千斤之重,既贴着肌肤生暖,又搅得心绪难平。
禀报再三,一名亲兵步履匆匆地自回廊深处而来,面带难色地对她低声道:
“若先生,王爷他……此刻仍在刑房。今日怕是……不便见客了。先生若有急事,不若明日再来?”
刑房。
若嵁眼睑微动。廖怀曾言明,燕王见那刺客面容,神色异动,似是旧识。时至今日,方才肯亲去审讯。
其中蹊跷,不言而喻。
她默立片刻,未留片言口信,亦未执意等候,唯极轻颔首,请辞道:
“既如此,不便打扰王爷。在下告辞。”
言罢,她竟未再多言一句,拄着盲杖,转身便循着来路离去。那身影在渐沉的暮色中,行止匆匆,显出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焦灼。
亲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陡生愕然。这位若先生向来礼数周全,今日竟连何事都未说明便走了?
……
约莫一炷香后,刑房的沉重铁门自内开启。
周放离缓步而出,玄色袍角扫过阶前冷光,衣间萦绕着血腥与铁锈交织的气息,若有若无。他的眉宇间尚凝着审讯后的疲惫,却又裹着未散的冷厉,正以素帕慢条斯理拭着指尖。
先前那名亲兵连忙上前,低声禀报了若嵁曾来求见,以及……未留一言便已离去之事。
周放离擦拭的动作一顿。
“她未言说何事?”
“不曾。”亲兵垂首,“先生只道‘不便打扰’,便离开了。哦,对了,先生离开前,似乎……是自藏书阁的方向而来。”
藏书阁?未留一言便走?
如此,倒不似若嵁的行事风格。她素来心思缜密,何曾有此疏漏?
周放离挥去忧思,将手中帕子搁置一旁,问道:“她所借阅书卷,可有抄捡名录?”
“请王爷过目。”亲兵躬身颔首,利落地自袖间取出一叠素纸,递与燕王。
周放离接过,捻起纸页翻看两番,初时神色淡然,未察半分异样。待目光落至尾端《幽谷》残卷处,眉峰骤挑,诧然道:
“漱川的这半部孤本,缘何会在此处?”
周放离话音落时,亲兵面上已露难色,嗫嚅着欲言又止。
他指尖轻叩书脊,片刻后才缓过神来:这书,分明是自己离开王府时,鬼使神差带来的。
随即,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骤然劈入周放离的脑海——
被精心伪造的身份、与陆氏旧人旧事似有若无的关联……
若嵁……她,
莫非本就是陆氏宗族之人?
是了,唯有如此,从前许多难以解释的疑点,此刻仿佛都有了最合理的注脚。
她那身与贫寒陋室格格不入的气度风仪,那手绝非寻常琴师所能企及的琴艺,以及那份深植于骨髓、近乎本能的谋略与洞察……
这一切,若放在一个自幼受世家熏陶之人身上,便有了完美解释。
周放离指节收紧,那叠素纸在他掌心被攥出褶皱。
李趣供词中的那本手札,如何就落入了一个小卒子的手中?抑或……她从一开始,便为守护那其中隐秘而存在?
这念头在他脑中几欲成型。将散落的线索一一串起,指向的真相,既合情理,又足以掀翻眼前整个棋局。
然而,
下一刻,周放离便用力闭了闭眼,将这荒谬的念头强行驱散。
不,不可能。
陆氏男丁皆已记录在案,尽数覆没。女眷流放途中亦多有折损,即便有零星血脉侥幸存世,也绝无可能是她这般年岁、这般经历。
更何况,若真是陆氏后人,隐藏身份犹恐不及,岂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搅动风云,引人注目?
是他多想了。定是连日辛劳,心神耗损,才会生出如此无稽的联想。
他将手中纸页掷于一旁,语气恢复一贯的冷沉:“知道了。下去吧。”
纵理智几番驳斥此念,一缕莫名疑虑却如沉水暗礁,悄无声息坠在心湖深处,任思绪如何搅动,终是落定不去。
……
北城陋室,灯火如豆。
一连数日,若嵁盘桓于琴台前“端详”那幅画卷。
她的指尖极为轻柔地描摹着画上古琴的每一处细节,从琴额到焦尾,仿佛要将这墨线勾勒的形制,刻入脑海。
廖怀便是这时未经通传,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霈然兄!你今日既然不去王府别院,便随我……”他的话音,在目光触及案上的半卷书时,戛然而止。
“这是……”廖怀凑近了些,待看清名目内容,拊掌叹道:
“旧日京都府便有传闻,陆氏陆坻与燕王殿下交契甚深,竟至引为知己。本公子只当是坊间杜撰,未曾想今日亲见,传说里的《幽兰》残卷竟真在燕王掌中,这才信了那些传言。”
“王爷与陆氏子弟相交甚笃?”若嵁不由侧头望去。
“坊间传闻,真假难辨。一个是灼灼其华的世家公子,一个是恶名远播的狠厉王爷,这般境遇悬殊、性格迥异的二人,任谁听了,也难信他们竟有如此情谊。”
廖怀面露惋惜,似是感怀,似是憧憬。他将目光落至眼前之人身上,暗自祈愿:盼我与霈然兄往后,也能有这般心意相通的知己情才好。
他先前被残卷吸引力全部注意,凑近了些,目光触及若嵁手中那幅泛黄画作,不由轻“咦”一声,
“这琴画得倒是精巧,与兄台这张焦尾颇有神似之处。‘寒筱主人清赏’……寒筱主人?”
廖怀重复着这个名号,眉头微蹙,似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忽地,他恍然道:
“我想起来了!‘寒筱主人’,正是陈留陆氏二公子,陆屿早年的别号!”
若嵁抚过画卷的指尖,倏然僵住。
廖怀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兀自说着打探来的消息:
“说起这陆屿,真真是天妒英才!他虽不及其兄陆漱川文名动天下,于丹青一道却堪称奇才!他的画作笔墨空灵,被时人誉为‘有林泉高致,无一点尘俗气’,可惜啊……”
他语气中满是惋惜,“陆家出事时,他尚未及冠,未曾取字,连同那惊世才情,一同湮没在尘埃里了。这‘寒筱主人’的名号,知道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陆屿……陆氏二公子……丹青奇才……寒筱主人……
一字一句,好似重锤,敲打在若嵁空茫的记忆壁垒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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