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鼎蜷缩在急速下沉的破船中,听着近在耳畔的追兵呼喝声沿河岸向南远去。冰冷河水浸透裤脚,却浇不熄他心头翻涌的狂涛。
背叛与忠义,毁灭与救赎,在这短短一日内,让他半生信奉的准则彻底崩塌。
良久,四周彻底恢复寂静,唯有虫鸣与水声。
孙鼎从残破船舱中爬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回望北方,大同府的灯火早已不见,那里有他半生的心血,如今已化为乌有……
然而,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一命的,却是一份他从未珍视过的微末恩义。
尔后,他默然转身,拖着湿透沉滞的身躯,一头扎向南岸愈发浓重的暮色之中。
此刻,孙鼎唯有一个念头:向南,一直向南。至于此去该如何自处,他全然不知。
他只知,北方已无他立锥之地。
……
千里之外,太原府,镇西将军府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偌大的演武场染成一派肃杀的金红。
场中并无军士操演,唯有一道魁伟身影,挽着一张等人高的硬弓,立于百步之外。
弓弦震颤,利箭离弦,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夺!”
箭矢正中靶心,深入三寸,尾羽兀自嗡嗡作响。那并非寻常箭靶,而是一副覆了铁皮的厚重扎甲,此刻甲叶中央已被生生洞穿。
威远侯随手将铁弓掷与亲卫,取过汗巾擦拭掌心。
他年近五旬,鬓角已染霜色,但肩背挺阔如山岳,举手投足间,带着久居上位者杀伐决断的沉雄气度。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他面色冷硬,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箭靶时,无喜无怒,却无端教人心底发寒。
“侯爷神射。”身旁一位身着青袍幕僚轻声赞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此等力道,纵是北境精锐,亦罕有人及。”
威远侯未置可否,目光投向西边天际,那是大同府的方向。
“北境精锐?”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周放离小儿,也就只剩下这点看家本事了。”
他声量不高,字字清朗,那份轻蔑之意,竟毫不掩饰。
此时,一名身着轻甲斥候风尘仆仆地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信。
“侯爷,大同急报。”
幕僚上前接过,验看火漆无误后,方才拆开,迅速浏览。他的眉头逐渐蹙紧,抬眼看向威远侯,低声道:
“侯爷,孙鼎……败了。”
他语速平稳,将大同府近日剧变一一陈述:粮价崩盘,官场清洗,孙鼎基业尽毁,仓皇出逃,至今下落不明。
威远侯擦拭的动作未有停顿,直至听闻“周放离亲临河岸,擒获一名刺客”时,方略略抬眼。
“刺客?”他锐利的眸光瞬间攫住那斥候,“可探明身份?”
“属下无能。”斥候头垂得更低,“王府亲兵看守极严,审讯由燕王亲自主持,我等……无法靠近。只知审讯极快,人犯旋即被秘密押走。”
“也罢,将人撤了,勿要因小失大。左不过是丧家之犬的微末伎俩。”威远侯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将汗巾丢给亲卫,负手而立,夕阳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极长,仿若一柄出鞘的巨刃,横亘于地。
“本侯倒是小觑了这位燕王殿下。”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原以为他不过是一介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边镇莽夫,没想到,竟也学会玩这等心思了。”
幕僚沉吟道:“侯爷,孙鼎这颗棋子已废,大同府经营多年的脉络亦被连根拔起。燕王经此一役,不仅稳住了局势,恐怕……声势更胜从前。”
“棋子?”威远侯转过身,眼眸微阖,直淡然道,“他也配称棋子?不过是条用金银喂饱,放出去咬人的豺犬罢了。死了,再养一条便是。”
他踱步至那副被洞穿的扎甲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箭簇周围的铁皮,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本侯疑虑的是,不过几日不见,裴家小儿的手段竟有如此长进?”
倒也并非威远侯轻看裴、周二人。他为这位燕王殿下设下的阴谋、阳谋,十次里有八次能成,余下二次,也不过是裴昭雪在终局之前的力挽狂澜罢了。
幕僚自然体贴地为其解惑,言明玩这一手“空城计”搅乱大局的盲眼琴师,此刻已因刺杀而失踪。
“可查清楚那人的来历?”威远侯挑眉,终是觉出了几分兴味。
“回侯爷,仍在查探。此人乃前刑部仓科主事若怀兴独子,与燕王过往并无交集。姓若,名嵁,目不能视,擅琴,心机深沉,手段……颇为不凡。”
“若嵁……”威远侯无声默念,话语里难辨喜怒,“一个瞎子,竟能将孙鼎和他背后那群蠢货逼到如此境地,倒也算个人物。可惜了。”
他这句“可惜”,含义莫名。不知是可惜此人不能为己所用,还是可惜其生死不明。
“侯爷,如今大同局势已定,燕王下一步,恐怕会借清查之机,将手伸向军镇。我们……”幕僚语带询问。
威远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眺望着北方那片已被暮色吞噬的天空。
“他周放离以为斩断了几条触须,便伤及了根本?”他狞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森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过是本侯掌中之物。”
末了,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下去。
其一,所有与孙鼎有关之线,全部切断。手脚做得干净些,若留痕迹,提头来见。
其二,让京都府的盟友们动一动。弹劾周放离‘扰乱民生、蓄意挑起边衅’的折子,是时候递上去了。
至于其三,”
他目光微凝,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给北边‘故友’递个话,就说……今年的风雪,可能会比往常来得更早一些。”
幕僚心神一凛,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命令下达,威远侯遂不再多言。他重新挽起那张硬弓,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
搭弦,开弓。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方才那番关乎万千人命的决断,于他而言,不过是餐前一晌微不足道的消遣。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夺——!”
又一支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没入前一支箭的箭尾,将其从中劈开,死死钉在扎甲之上。
众人又是一声喝赞。
威远侯却已兴致寥寥。他放下弓,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那副千疮百孔的扎甲岿然不动,唯有劈开前箭的狼牙箭尾羽仍在太原府晚风中嗡鸣摇曳。
而此时,苍梧镇燕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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