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弥斯不自觉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锁链的一端。
她压着宙斯走近那道人影,神力却在一点一点、缓慢地从那条锁链中撤离。
神王定定看了过来,目光冰冷,又闪烁着她无法理解的兴奋,以及恶意。
“忒弥斯,你做得很好……这才应该是你正确的选择。”
他这样喃喃,面庞因那个显然不能够称之为笑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
忒弥斯听见他命令自己退下,带着催促。
“——我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她松开手,沉默着向诸神的统治者行了一礼,一直悬在心口处的巨石也随之落下。
因为捆着宙斯的那道神光,已经不再是她象征审判的天秤。
除去最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用以粉饰的壳,它仅仅只是一段,徒有其表,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凡铁。
只要宙斯愿意,随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挣脱。
——克洛诺斯根本没有仔细检查。
他一方面如此害怕宙斯撼动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又是如此地轻视宙斯,不曾真正将他视作对手。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然而,忒弥斯并没有得到见证它的机会。
她仅仅只是躬了一下身,克洛诺斯脸上的已经由催促转为不耐。
她也找不到任何留下来的借口和理由。
忒弥斯心中叹息,匆匆结束行礼,转过了身。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对克洛诺斯的畏惧,走得太快,太赶,因此也错过了神王突然沉下面庞,直接将少年踹倒在地的那幕。
“她原本是会帮助你的,帮你解救瑞亚,帮你推翻我……”
克洛诺斯居高临下,看着双目紧闭,狼狈的少年,重重用脚踩住他的背脊。
在这一刻,他看见不再是这个孤立无援,提前被他剪除所有羽翼的少年,而是神宫之中拔剑向他,在自己兄弟姐妹的齐心帮助下成功打败他、驱逐他的……胜利者。
现在,克洛诺斯才是胜利者。
“你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宙斯。”
由于兴奋,他的声音中也带上一丝颤抖,“明明忒弥斯,明明瑞亚……甚至是我们的母亲,象征大地的盖亚女神都会偏宠你,选择你,帮助你推翻我,成为新的王。 ”
克洛诺斯踩得更重,直至听见清晰的骨裂声,才又狠狠在上面碾了碾,松开了脚。
“真可怜。”
他这么说,又发出一声沉沉的,带着满足的叹息,“我的好儿子,这才是你应该有的下场。”
“被我踩在脚下,永远都不会翻身……和你的那兄弟姐妹们一起。”
说到这里,克洛诺斯蹲下来,强硬钳住了少年的下巴,强迫他仰头看向自己,“怎么,在你的父亲面前,你睁开眼睛看他的勇气都没有吗?”
“——还是说,你在等谁来救你?”
“曾经偷偷将你送走的瑞亚,还是友善的俄刻阿诺斯他们?”
神王念出一连串的名字,而后,发出一声古怪的,枭鸟般笑声。
“我忘了,这个你根本没有和他们接触,拉拢他们的机会。”
“真可怜啊。”
克洛诺斯越是宣泄,就越是兴奋。
“这样,只要你开口向我求饶,像那些叫做狗的生物那样,在我的神殿里爬上几圈,我就考虑放过你一马。”
当然,他不会真正放过宙斯的。
他只是想看到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以一种轻蔑的姿态将他打入深渊之中的胜利者,比他更年轻更强壮的儿子,在他脚下苟延残喘的样子。
像吞掉其它的孩子那样干脆吞掉宙斯,还是太宽容了。
根本难以解他心头之恨。
他要让宙斯受尽屈辱、折磨,后悔在这世上诞生,然后,再将他拆皮煎骨、一寸一寸吞入腹中。
“怎么,不愿意——?”
克洛诺斯拽住锁链的,一点一点,将他提起来,然后,又重重摔下,嗤道:“果然,不管你哪个你都是一样不识好歹。”
他就这么将少年拖着,像对待宠物那样,粗暴在神殿中转了一圈。
自始至终,宙斯未发一言。
他的牙关紧锁,眼睛依旧闭着,只是脸色变得更加惨败、颓败。
克洛诺斯盯着他,神色莫测,脸上表情一变再变。
他确实踩断了宙斯的脊梁。
但此刻,神王觉得,它断得还是不够彻底。
宙斯怎么可以不向他痛哭,求饶,怎么可以不跪伏在他的脚下,请求他的宽恕,请求他放过自己?
折磨宙斯,羞辱这个一败涂地的对手固然会让他快乐。
可作为被折磨的对象,宙斯太倔强,太顽强了。
好像真正可笑,犹如小丑的并不是他这个阶下之囚……而是他,伟大的神王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心中因此蒙上一层阴翳。
或者说,那层名为过往的阴翳从来不曾真正消退过。
明明他才是那个胜利者。
“我要把你的眼睛挖下来,割掉你的舌头。”
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语气森森,“然后,你会听到,我是怎么把他们一点一点嚼碎,咽下去的。”
然而,他没有听见预想中的,慌乱的求饶。
——哪怕半句。
克洛诺斯无端暴怒,二度提起锁链,将另一头绑着的少年甩向墙壁。
而后,他一步一步,走向对方。
宙斯于此刻睁眼。
少年抬起脸,鲜血顺着他额头一路淌下,映得他眼前一片赤色。
他的表情。
还有那双苍色的眼睛,却是如出一辙的平静。
迟迟不在克洛诺斯面前睁眼……只不过担心是露馅罢了。
他的伪装没有那么天衣无缝。
就算表现得再怎么惊慌、害怕,心底最深处的轻蔑是骗不了人的。
对克洛诺斯的轻蔑。
他的确将克洛诺斯视作全力以赴才能战胜的对象,那种轻蔑并非行动或态度上的。
而是克洛诺斯时,宙斯无法像面对忒弥斯那样,也骗过自己。
因为克洛诺斯的愚蠢,也因为他自己的傲慢。
自始至终,克洛诺斯都没有把他真正当成他,而是那个推翻他、将流放至不见底的深渊的宙斯。
他忌惮……甚至有些害怕那个宙斯,却不曾真正将面对那个宙斯的应有的戒心,应有的提防展现出来,自以为提前改变未来,就能够高枕无忧。
不管是哪一个宙斯,他其实都不曾真正谨慎对待。
——多可笑。
所以,克洛诺斯应该为他轻视付出代价了。
一瞬之间,无形的场域弥散开来,克洛诺斯脸上还未来得及浮现讶然,对少年突兀至极的表现生出怀疑和戒备,内心便已经被慌乱和不安占据。
这里是奥林匹斯山。
是神王的宫殿。
怎么会有——塔尔塔洛斯的气息?
克洛诺斯不会认错。
这绝对是在海上,在那段不见天日的过往之中,深深烙印进他灵魂的气息。
不知是何缘故,塔尔塔洛斯——亲自降临了。
……他就在这里。
来不及疑惑,来不及考虑。
霎时间,在“塔尔塔洛斯的威压似乎不如之前庞大”的怀疑升起之前,克洛诺斯的身心就已经完全被恐惧侵占。
他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不久前的狼狈。
在塔尔塔洛斯,在深渊的面前。
哪怕他的神力仍在他的体内,他处于有史以来最巅峰最鼎盛的时期,然而,在那道无情的、瀚浩的威压之下,他连最基本的思考都无法进行,更不要说行动……甚至反抗。
只有恐惧。
让他不断陷落,永无止境的恐惧。
宙斯于此刻跳起,身上锁链寸寸断开,哗啦坠地。
所有的忍让,所有的蛰伏都是为了消磨克洛诺斯的理智,克洛诺斯的耐心,直至他怒不可遏的一瞬。
他等待这一瞬已经等了太久。
所有的准备,也只是为了这一瞬。
宙斯动了。
快到克洛诺斯的虹膜只能映出残影。
少年冰凉、带有薄茧的手指强势扭开了他的下颌,捏碎了那只装有小半湖酒水的陶罐。
等神王意识到正源源不断灌入喉中的冰凉、混着腐败和辛酸液体,本能做出挣扎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胃部,以及体内的其它器官,剧烈灼烧起来。
克洛诺斯喷出一大口鲜血,疼痛令他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神王几乎滚倒在地。
毒酒见效太快,等他堪堪意识到自己居然可以行动,运起神力抵抗,效用也已经微乎其微。
地位再度置换,现在,倒在地上的人变成了克洛诺斯。
宙斯身上的衣衫早就在之前和忒弥斯的打斗中变得破烂,来自克洛诺斯的折磨蹂躏更令它的状况雪上加霜。
配合那些血污,还有伤口,少年此刻看上去更像从决斗场侥幸逃脱的奴隶,而非一位——神。
可是从仪态来看,衣衫完好、一看便尊贵不凡的克洛诺斯要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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