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问王一一,你留这么个发型,是因为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吗?
王一一说不是啊,我就是懒得剪。我猜你大概想问王牙牙头发为什么那么短,她是因为青春期叛逆。
沈沛又问,你们一开始是怎么来到这个基地的?
太久了,不记得了,月亮说我们刚一出生就被送到这儿了,我不知道。
月亮是谁?
什么,你不知道月亮吗?
上午八点整,赵灯带沈沛来到适配室。双胞胎已经等在那里了。赵灯把人送到后便离开,沈沛看着一众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成年人,中间那两个穿黑色训练服的孩子就像昨天程慈领口的花。
实验室的助手递来一件崭新的白大褂,沈沛穿上。他想,现在我也是这令人恐惧的白色成年人中的一员。
他没有戴口罩,走到双胞胎面前,看着他们的眼睛,笑着问:“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没什么不好的。”王牙牙说。
“没吃早饭吧。”
“没有。”
“那就好。”沈沛朝周围的人点点头,“那就开始吧,你俩谁先来?”
王一一说,月亮是这个基地里,住得时间最长的人。
王一一先坐在适配台左手边的椅子上。沈沛坐上右边的椅子。两人同时接入神经导管,医疗组的负责人做了手势,显示屏上方的计时器开始数秒。
三秒之后,适配开始。
首先感受到的是强大的电流通过全身,事实上那并不是电流,而是异体神经接通后带来的生理刺激。监测仪开始记录繁杂的数据,两个屏幕分别显示着适配台上两个人的生命体征。最中间的那块屏幕上是目前的适配进度。
百分之二十。
沈沛早习惯了这样的痛楚。发生于每一条神经末梢的,被电击般的疼痛隐藏在因太习惯于适配而麻木的自若之下。他想起昨天看过的报告,赵灯后来传给他的所有数据。失败在百分之二十之下的药剂师一共有两百零五人。
王一一是个资质极高的驾驶员,沈沛能感觉得到。他的精神网有着强韧的硬度,通过冰冷仪器的连接,沈沛能够感觉到这个15岁的少年早熟的淡漠神情之下的热情,那热情像是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带着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带着对未知生命的好奇,像一台永不停歇动力十足的马达。
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驾驶员,沈沛知道。他会成为比他更年轻或更年长的众人心中的传奇。他会找到真正适合的战甲,书写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百分之四十。
电击的痛苦逐渐加剧,沈沛替王一一承受了更多的压力。失败于百分之四十的药剂师一共有十人,三个精神崩溃,三个局部躯体致残,四个死亡。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驾驶员,需要进行两次适配。一次是和机甲,一次是和专属药剂师。有许多驾驶员候补失败在和机甲适配的操作台上,那是因为他们的大脑无法承受庞大机器与精神连接的压力,在第一步便折损了力量。而药剂师的主要职责则是分担驾驶员的精神压力,最大程度地保护和修补他们的精神网——在他们结束战斗之后,在他们刚刚下机,精神因承受过高压力而产生剧烈波动,还没有造成进一步无法逆转的损伤之前,由药剂师挽救这一切。
不是任何一个药剂师都能够承受任何一个驾驶员的精神负荷。这取决于适配台上两个人精神波动图谱兼容度的高低。在创世初期的几十年里,在人们刚刚逃到地下,与地面入侵种继续进行抗争的过程中,药剂师的死亡率比驾驶员更高——百分之十也好,百分之五也好,只要能分担下去一点负荷,甚至不求能反向修补精神网——死在同调台上就是他们的宿命。
再后来,人们发现了规律。适配兼容度超过百分之六十,分担精神压力所产生的风险则会大大降低。符合这个数值的人当然极少,但依然比之前代价惨重的伤亡要好得多。
各种人权组织也在发声,后来迫于政治压力,并随着技术的完善,各个基地开始为驾驶员寻找适配度超过百分之六十的专属药剂师——这概率极低,但不是不可实现的事。
而这一切的推进,改革,完善和定型,结束于沈沛出生之前的二十年。
现在沈沛坐在适配台上,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显示屏上的数字,就像脑后被接入导管,胸口和额头被贴满电极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眼睛里甚至没有一点因神经通导的生理痛苦而产生的动摇。
百分之五十。
赵灯说过,之前的药剂师们,能够达到的最高适配率也不过百分之五十二。
沈沛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首先是强烈的生理痛苦,克制不住的身体机能的互斥,仿佛每一条神经都被撕扯,每一块肌肉的纤维被折断。接着是精神即将崩溃面临的巨大恐惧,因承受了太多驾驶员的精神压力而无处可逃的像深渊一样的压迫,拉扯着灵魂一起坠入黑暗。随之而来的精神崩溃反而是一种奇怪的解脱,仿佛在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兴奋之间循回往复,看不到尽头。最后死亡降临,迎来永恒的沉寂。
为了保护驾驶员,这种精神压力的传导是单方面的。除了修复和保护,药剂师的精神压力不会回流。
那个接近百分之五十三的药剂师,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曾是个经验丰富的医师。有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已经上了学。小女儿和母亲长得很像,这些都是赵灯传来的庞大数据库中的资料。
他疯了。适配率接近五十三时,他在仪器上失禁,接着开始嘶吼和挣扎,直到最后不得不终止适配,但是已经太晚了,他的精神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永远无法痊愈。
沈沛想,你在最后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呢。是漫无边际令人绝望的宇宙吗,是看不到尽头的来自深渊的凝视吗,还是妻子和孩子的笑容呢。
他神情淡漠地看着显示屏,适配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
和他之前无数次的实验结果一样。
几乎像是吃饭和睡觉一样自然,通过无数次实验得来的庞大基数之上的百分之六十,给精神网带来的没有间断过的刺激和损伤,修复后再一次的损伤,无休止的损伤。如果神经可以结茧,沈沛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更多情绪的触感。
不大的适配室里甚至响起了轻轻的掌声。沈沛面色如常地自己拔掉导管,走下操作台,和王一一轻轻碰拳。
“我说过,一定会成功吧。”他笑着,低头看少年兴奋的表情。那样开心的样子才是属于少年的表情。
王一一的声音带着激动的轻颤,但他说:“要和王牙牙也成功才算数。”
说这话时,他笑着的样子,像春天的绿树。
和王牙牙的适配同样没有什么难度,对于沈沛来说,每一次的适配都是一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适配台是什么时候的事,也许档案里有记录,但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了。
王牙牙的精神力量和她哥哥一样强,但她更有热情,像流动的岩浆。缓慢的,坚定的,又极具破坏性的,共振在沈沛的每一条神经上。
在前一晚,在沈沛参加过一个陌生驾驶员的葬礼后,他去了王一一的宿舍。
双胞胎没有参加葬礼,郑白衣特意下令让他们留在房间好好休息,准备第二天的适配。两个人又在打游戏,见沈沛进来,连忙起身让座。
沈沛说,这游戏有啥好打的,以后当了驾驶员,多得是怪物让你们打呢。我把我的游戏拿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战场。
他离开片刻,抱了一个大箱子回来,前辈般地给王一一推荐了几款战斗恋爱游戏,又给王牙牙推荐了几款学园后宫游戏,嘱咐他们千万别告诉赵灯,最好谁都别告诉,他沈沛做好事不留名。
王牙牙说,你是第一个,会主动来和我们说话的药剂师。
因为已经有过太多的药剂师失败了。她说,不知道是我们的体质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我们的适配失败率太高,很多人都避免和我们接触,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玩儿。每见到一个新的药剂师,我们总能看到他的表情,那种分明不情愿的表情,明明不情愿也不得不去做的表情。
她看着沈沛,目光清澈得像湖水,表情认真得像深潭。这是一个有着潭水气质的女孩,剪着极短的头发,有着极坚毅的神情。她问沈沛,是我们错了吗?我们才是不对的人,才是不应该存在的人?
沈沛说,当然不是,别这么想,之前是因为没遇到我,现在我来了,你们就放心吧。
他想,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不该露出那么忧伤的表情。他想,我再也不想看到一个15岁的少女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她可以是个英勇的战士,也可以是个快乐的孩子,但她不该是个自惩的罪人。
他问,你们两个到底谁大啊,既然你们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没准王牙牙是姐姐呢。
王一一说,当然也是没准了,可我是男生,我总要保护她的。
王牙牙说,还不一定是谁保护谁呢。
王一一看着沈沛,你应该去见见月亮啊,只是她不常出来。她是很少的几个还肯和我们聊天的人。
适配率达到百分之六十的那一刻,在王牙牙如岩浆火海般翻涌的,英勇战神一样的精神网的最深处,那个最不容易被察觉的细微的角落里,沈沛听到了轻轻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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