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巧合，是不是撞脸？还是双胞胎？
吴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信就是那个打羽毛球的俊俏少年。发型、五官、身材，最关键是那无知而可爱的眼神，无不吻合。
难道他真的是那种演员？
吴奇不由得兴奋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此人将是他接触过的第一个圈内人士。或许从此他可以拉我入圈，甚至我们二人可以成为……
又或许——
吴奇禁不住往最坏的情况考虑。他曾在新闻中听过，有一些邪恶的地下组织会绑架拐卖少年们来拍这种视频，并威胁他们不许报警，否则把视频传给所有认识他们的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艺术绝不能建立在犯罪的基础上，人绝不能为了自己对美的追求而伤害同伴。
无论如何，总得当面问他。可是怎么开口呢？“你好，我在网上看到你的视频——”不，这么说也太尴尬了。或许要先问他的名字，跟他交个朋友再说。
周一，马礼的课。当吴奇提着一颗忐忑的心冲进教室时，俊俏少年就坐在后排座位，正和江南佬聊天，神情悠闲。
至少他没被绑架。吴奇终于松了一口气，想去找他搭讪，却碍着江南佬在那儿，有些不好意思。可恶的江南佬！
之后他发现，再要找俊俏少年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并不是历史系学生，只是选修马礼的课。每节课他都来得很晚，而且坐在后排，一下课后就去找马礼约定喝茶的时间。他正着手于一篇论文，离不开马礼的帮助。他总是一脸倦容，好像睡不够觉的样子，而马礼总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说道：“茶能提神。”但他的精神状态仍在一天天变差。
几天后，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一节心理动力学选修课。课后吴奇找教授请教问题，教授说他马上要做心理咨询，下次再回答。吴奇只好背书包走出教室。
心理咨询室就在隔壁。门口侧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齐眉刘海，贴身运动装勾勒肌肉的线条，挺立的胸膛——俊俏少年，独自一人！
机不可失，吴奇未及细想，面带微笑上前打招呼道：“哈喽！”
俊俏少年猛一回身，吴奇大吃一惊：他原本澄澈的眼神变得毫无光彩，深陷在眼窝中，白皙的脸上蒙着一层铁青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全身散发着刺鼻的烟味。
而俊俏少年见到他，原本黯淡的眼神中忽然大放异彩，闪烁着羞耻、自卑、痛苦、疲倦的光芒，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看见举枪的残暴猎人。吴奇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种眼神：镜子里，自己，每当脑海中盘旋着黑色幻想，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去时。
俊俏少年踉踉跄跄退后两步，箭一般窜进心理咨询室，“嘭”地拍上了门。
吴奇愣在原地。
这人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为什么几天内变得委靡不振？为什么忽然这么怕我？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
何况是令人不快的事。
何况是别人的事。
何况自己还有别的事要想。
这件事的消息来源于刘星。一天下午，刘星面带神秘的微笑，伏在吴奇耳边说道：“江南佬今晚要跟本地妹约会，八点整，学生活动中心小树林。”
“真的？”吴奇登时来了兴趣。
刘星点头道：“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他写的情书，上面还引用余光中的诗：‘你的眼睛可真好看，里面有晴雨、日月、山川、云雾……’”
“这他妈的江南佬！”吴奇已能想象到江南佬提笔时洋洋自得的神色。
“不管怎么说，他是咱们专业第一个脱单的。”
“没错！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好好观摩学习。”
“说不定还能瞧见他们在小树林里……嗯哼，你说会不会？”
“哦，很有可能。”
这两个老顽童，不正经的好拍档，在一瞬间便达成偷窥的共识。
吴奇在八点零五分到达学生活动中心。他并没有见到刘星的身影，也丝毫不感到意外。通常他和刘星约定时间，两人都会一起迟到，仿佛心有灵犀。
吴奇吹起口哨，抱着膀子，斜倚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墙角。这个视角正好能看见小树林全貌，而且位于灯光的死角，十分隐蔽。
令人意外的是，江南佬和本地妹双双迟到。海风吹拂下，榕树叶窸窣作响。
“这他妈的江南佬！真他妈的！”
江南佬总是他泄气的对象。虽然是两个人迟到，哦不，加上刘星三个人，这笔账还是要算在江南佬头上。
算账归算账，吴奇只好远远等着，褐色的瞳孔没精打采地扫视四周。
台风带来短暂的降温。傍晚的空气清冽如泉，随徐徐海风轻拂吴奇瘦削的身体。不远处，潟湖表面波光粼粼，潮水已退，沙洲显露。
难得一个晴朗之夜。在这夜色中等候，总不失为一件乐事。
吴奇的双眼，总是善于发现生活中点滴的乐趣，一份份生命的灵感。游鱼，鸟鸣，繁花，蔓长的枝芽，少年的肌肉，少女的芬芳……此刻，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件更有趣的事物上，闪动着灵感的光芒：一只美洲大蜗牛攀附在他身后的墙壁，竖起一对黏糊糊的尖角，一伸一缩，吃力向前蠕动，拖出一道濡湿的痕迹。
真恶心！
可是，人在无事可做时，便会觉得再恶心的事物也有可爱之处。吴奇灵光一闪，从挎包中掏出一袋陶泥，打开包装，十指翻飞，开始创作。无论他走到哪里，身上总不离三件物品：陶泥、纸、笔，好记录随时而发的灵感。灵感的表达方式不尽相同，可以是一首小诗，一段小曲，一幅画，抑或一尊泥塑艺术品。
不一会儿，这份艺术品已完工。螺旋纹的壳，黏软的身体，这当然是只大蜗牛。偏偏这蜗牛长着一张人脸：吴老头的脸！
吴奇与这位“吴老蜗牛”对视，不知有多么滑稽，嘿嘿傻笑起来。多么惟妙惟肖的作品！老蜗牛的嘴还半开着，仿佛即刻就要开始喋喋不休的唠叨。
可是他瞧着瞧着，觉得不大对劲。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他发现，眼前这只蜗牛的脸，不就是他自己嘛！
原来吴奇和吴杰长相太像，只区别于脸色的焦黄程度与头发的颜色，而这两点恰是泥塑所不能反映的。
于是，吴老蜗牛也可以是吴小蜗牛。
“唉咦！真是晦气。”
吴奇皱着眉，再也不想多看它一眼，但又不能就这样把它毁掉，便将这又好气又好笑的艺术品塞入一个铁盒，安放在挎包里。毕竟每个灵感都来之不易，值得保留。
小树林中还不见人影。吴奇有些不耐烦了：刘星迟到也就罢了，这对小情侣居然迟到得比我们还夸张！待会儿见面一定要好好损他们一顿。他仿佛已看见江南佬搂着本地妹那被奶茶灌成水桶般的腰肢，一对眯缝眼与她深情对望。恶心！比老蜗牛还恶心！
“嘿嘿，到时候我就假装路过，大声问好，再找江南佬寒暄几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正当他为自己的诡计洋洋得意时，小树林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了!
吴奇隐身在黑暗中。
小树林出现一条人影,高大挺拔，金色的卷发，整洁鲜亮的白衬衫扎在皮裤里，手腕上的金色手表迎着灯光闪烁。马礼老师！只见他在小树林中来回踱步，张目四盼，似在等候。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在等谁？
吴奇只记得，马礼每天晚上都会将法拉利敞篷跑车开进学生活动中心的地下停车场，而且车棚总是闭上的。他常感慨，这老师怎么这么有钱！有钱人的生活也真奇怪，学校里就一点路程，还天天开车上下班。开辆敞篷跑车吧，还偏偏把车篷闭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无论如何，马礼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似乎今晚他本来是约俊俏少年喝茶的。
这时，另一串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逼近，声音很轻，速度很快。紧接着，吴奇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入小树林，来到马礼身边。这身形、步态十分眼熟，只可惜容貌被树影遮住，看不清。
他更感到好奇了，探出半个身子，想要转换视角，看清马礼的约会对象究竟是谁。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猜测：男朋友？女朋友？亲戚？学生？另一个老师？
树影下的神秘人渐渐侧身，似乎在与马礼对话。吴奇睁大双眼，眼见就要看清他的面容——
这时，他的左肩被拍了一下，直吓他好大一跳！扭过头，左边什么人也没有。吓两大跳！随后便听到右边传来刘星爽朗的笑声。
“原来本地妹根本不喜欢江南佬，被他的情书吓坏了。所以今晚没好戏看了。”
“我刚刚在路上就碰见江南佬，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就把这结局告诉我了，跟我抱怨好半天！所以我才来晚了。唉咦，太搞笑了！不，是‘笑死’！哈哈哈哈……”
吴奇却对江南佬的约会了无兴致，一心只想知道与马礼约会的神秘人是谁。再扭头回去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榕树林在海风吹拂下微微摇摆，两个人却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吴奇、刘星散步到潟湖边。湖不大，潮汐时与海相通。镜城大学这个位置，说是海滨，不过是河流入海口。就站在这潟湖岸边，便能远远望见对岸市中心的灯火辉煌。
清风如歌，海面倒映月色，泛起斑驳冷光。难得台风过境后的一夜晴朗，天空中隐约可见几点星光。
风中歌，海中月，天上星，三层景致皆为臆象，皆为虚幻缥缈，正是世间的无常变化。
多么浪漫的夜色，到头来只留给他二人享受。
“风歌海月荡星穹……”吴奇想出一句绝妙的诗句，连忙掏出纸笔记录。
刘星还念着江南佬和本地妹的恋情，叹道：“江南佬的知识渊博，可惜人长得不咋地。诶。”顿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道：“不如我们用咱历史专业男生身上的各个元素，拼成一个理想男友如何？”
吴奇立时来了兴趣。他热爱青春的生命，更关注身边的少年。其实美就在身边，尽管这些少年并不完美，并没有明星的光彩，但至少他们的美是真实的美。这个话题只怕没有哪个男生比他了解得更多——女生倒说不准。于是他从包里拆开一袋陶泥，道：“这样，我们一边讨论，我就一边捏出这个泥人，看看他最后是什么样子。”
刘星赞许地点点头，寻思片刻，道：“江南佬的灵魂可以保留，把身体换掉就行。”
吴奇嗯了一声，手上没动。毕竟灵魂是泥巴捏不来的。
刘星道：“就换成那个山东人的身材吧！笔挺笔挺的。”
吴奇摇摇头，道：“他太矮了，得找个高点的。”说着，手中一搓一捏，捏出一个身材颀长的泥人。
刘星歪着头瞧着，问道：“这是多高？”
吴奇想都没想，答道：“你这么高。”
刘星露出得意的笑容，两条胡子翘得高高的，情不自禁挺起胸膛。他很高，不硕壮，但自有一股松竹般的坚韧感。
吴奇为泥人捏出笔直修长的双腿和挺立的肩背，口中喃喃：“山东人的国字脸不行，太难看了……本地人的脸型太秀气，不适合……还是北方人的五官好，端正、大气……”说着，有意无意瞟了刘星一眼。
刘星却在思考另一件重要的事：“眼睛呢？”忽然拍手叫道：“就你那高中同学的丹凤眼吧！简直绝了！”
吴奇放下手中的活，挠了挠乱草般的卷发，道：“他的丹凤眼的确迷人，可我觉得，还有另一个人的眼睛能胜过他。唉，无与伦比的眼睛！”
刘星被他勾起了兴趣，问道：“谁？”
吴奇摆出招牌假笑，道：“打羽毛球的俊俏少年。”
“可他不是咱专业的啊！”
“我们专业也有这样的眼睛。”
“谁？”
“你。”
说着，吴奇翘起刻意蓄长指甲的右手小指，小心翼翼地勾勒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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