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有个貦泠湖,貦泠湖出彩湖心岛。湖心岛有十数五,十数五夏凉最得宜。
“湖心岛不负盛名,三伏天日中也如此风凉气爽。若时时待在这儿,怕什么暑热。”
徐成毓支开窗,迎面吹着凉风,不由得陶陶然,心中担子也放下些。
这会儿,众人四散,小厅只有她与褚玉宣两人。裴修逻带施缕去安排吩咐能住的院子。客院两具尸体,已然不能再住了。
贝愉陪慧娘给陈千伶送饭,顺便“照看”下。短短三天接着死了四个人,无论是意外还是谋杀,谁都不希望再出事。
“湖心岛四面环水,风凉也是有的。”一旁褚玉宣斟酌着开口,“离京东边的佟水镇三河汇聚,夏日时真真凉快。从貦泠湖驾船往东走亦可到。”
徐成毓瞅他一眼,噗嗤笑出声。这人话是和缓的,眉头皱死紧,一脸苦大仇深。本清俊带两份稚气,满腹心事压下,生生长好几岁。
“好啦,我不紧张,你焦心什么。”她宽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想伤我我抬脚踹,泼我脏水我把屎盆子扣回去。陈百俐……就差找出同伙,击碎不在场证明,一切都顺了。”
褚玉宣微微侧眼,深沉凝望她。或许眼下一圈青黑,她看着少了几分精神,多了憔悴。嘴在笑,眼睛却没有笑意。
好听话谁都会讲,接二连三被指认为杀人真凶,受到的诘难与质疑怎么会好受。
好在此行六人多有私交,就是裴修逻,也是有一说一的个性,当面质疑理能辨清些。
他刻意舒展眉头,松缓神情,主动笑着打趣,外加阴阳怪气:“真有胆子,让愉郡王帮你办事。我都看出来,他嘴上不答应,还是陪慧娘过去。”
徐成毓也笑笑:“不尽是帮忙,他自个儿心里还是好奇的。我与裴修逻讲的时候,他看似无意,耳朵都要凑过来了。”
说到贝愉,徐成毓猛地想起件事,却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她本想与慧娘提一嘴,但慧娘也管不到。
带着几分小心斜眼觑着褚玉宣,她装漫不经意道:“这三两天事太多,特别昨夜,居然连吓裴修逻和愉郡王都晕了过去。不过,我看愉郡王浑身抽抽样,睡的觉也短。呃,他性子弱,是不是该看看大夫……”
徐成毓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表达贝愉情绪不稳,精神状态不太美丽的事。简单来说,他有心病,需要治。建议找大夫养身养心,再找风水师忽悠几下。日后平心定神,不理俗事,长久保养有利健康。
“他自有大长公主操心。”了了一句话堵住徐成毓的嘴。褚玉宣看见她一眨一眨眼神闪烁样,又有些后悔,委婉温言,“贝愉下有侍从嬷嬷,上有皇上皇后大长公主,还有太上皇,有什么不得的。你不必挂怀,此事牵涉众多,我必一五一十报给陛下。到时候,让陛下操心罢。”
徐成毓却有些听不懂,惊异道:“停!这个国家,不是,这个朝代,也不对,当朝,居然有太上皇?”
“你不知道?”
瞧褚玉宣大吃一惊样,看着比自己更诧异。徐成毓重重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三年前天生异象,太上皇五度禅位,我以为普天之下没有谁不知道的。”思及徐成毓的来历,褚玉宣耐心解释,“你现在总知道了,当年陛下逼——”
好险把逼宫两字咽下去,他顿了顿,“当年陛下成孝恭顺,比现在亦有明君相,封禅时龙凤齐鸣。太上皇感知后继有人,禅位后于太岳隐居,不问政事。想来也有三年了。”
“噢,这样啊。”徐成毓挑着不怀好意的笑,眼风带了些讥诮。话说得好好的,摸什么脸呢,“太上皇带着,呃,太后在太岳吗。”
几个“太”字活像绕口令,褚玉宣嘴唇一翘,道:“非也,自吴皇后去后,太上皇没再立后,孤身于太岳,醉心星图玄术。”
徐成毓望向窗外头绿影沙沙,没有再问。小路间,影影绰绰两道人影,待走进细看,原来是去而复返的裴修逻与施缕。
两人不约而同眯眼辨人,默然片刻,又异口同声喊:“裴修逻——”转头间面面相觑,不禁笑了起来
裴修逻弯着手掌半挡日头,眯眼看向扶窗说话的二人:“喂,寻了间空屋,回去收拾东西,搬家。”
徐成毓向他挥挥手,暗自嘀咕:“裴修逻嗓门忒大,又生龙活虎。昨晚怎么说晕就晕。”
褚玉宣关上窗,道:“大约是被你吓的。本来心惊胆战遇到事,再砰嗵一声,他就瘫了。”
徐成毓噢一声,带着几分心虚:“门破不开,我也是着急。说不定人能救活,生死之间就差那一时半刻。”
两人缓步出小厅,穿过屏风,影壁就在跟前。只要绕过影壁,他们便回到小院里。物依然如旧,一草一木似从前,墙上的光斑都不差分毫。人到底是不同,满满登登六间屋子,已经空了两。
徐成毓喃喃:“水流花落了无痕,逝去的再也回不来。”一股空茫席卷全身,人命太脆弱,一把刀,一支尖棍,甚至一跳绳索,轻易结束一个生命。
她无意识抚着腰侧,想象中的尖锐痛感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自己不也是吗,一把匕首,将她送来这里。而在原本的世界,可能早是死人了。
褚玉宣按住她的肩,试图安抚下崩起的脊背:“连着两次一招毙命,也太狠绝,一点后路都不留。我们想救也无法。”
“连着两次……”人身上的要害有很多,比如最“通俗”的要害心脏、防御高但面上弱点多的脑袋、还有体量最大易命中的腹部,可胖子与陈百俐都被人用利器于脖颈处下手。
脖颈有什么特点吗。被拉回屋子里坐下时,徐成毓拿过纸和笔,啃着笔头,专注思考凶手选脖颈下手的特点。小半刻,她刷刷写下一二三四。
特点一,一击毙命,没有挽回的余地。即使现代医学背景下,咽喉齐断或插入利器的伤着,基本没有急救的余地。可见凶手心态已然扭曲,是抱着要人命的心动手的,毫无犹豫。
特点二,体量小。腹部容易受袭,正是因为体量大,不易打空。但咽喉是一个人的敏感部位,轻易近不得。能一击即中,可见凶手多有预谋,且极可能是死者亲近之人。
特点三,血多。即使在古代,脖颈受伤流血多也是常识。杀猪没看过,宰鸡宰鸭总是懂的。一个以杀人为目的,早有预谋的凶手不会考虑不到血的问题。
如果想做得“干净”,大可选择投毒、捂死之类。为何……
徐成毓想到那两件染血的白衣,难道为了故意留下白衣血迹?
她往“三”上画了个圈,暂定。
特点四,发不出声音。院子不小不大,不至于说话都能听见,但有什么动静全院也知道了。直击咽喉,不止一击毙命,死者什么声音信息都发不出来。凶手似乎很看中这点,也是为了不被发现罢。
不被发现,不被发现。徐成毓几乎把笔头咬断,不被发现还乱丢白衣留血迹,不被发现还主动上吊,这两件怎的如此突兀。除非,沾血白衣、何佑贤上吊自尽,与胖子陈百俐被杀是两回事。
两两各归一边吗,将胖子陈百俐被杀连起来看得话——
之前没有联系,因为两起案子嫌疑人不同,第一起主要嫌疑人上吊自尽,更加无从谈起。不过,若嫌疑人并无变动,只是主犯从犯换了个位置。
她不住回想何佑贤上吊的场景,一双苍白脚,直直立着,一动不动。她盯啊盯,盯得眼睛都酸了,也没动一动。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人真的死了。
一动不动,上吊的人,就应该是一动不动,影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总不能向风干腊肉,风一吹或杆一震,就晃两晃。
徐成毓面色陡然一白,惊惶失措掐住褚玉宣的手:“你最早看的,我问你,何佑贤的脚,动了吗。”
褚玉宣不明所以:“没有动,死人脚怎么会动。”
“不是说这个。”徐成毓不自主用力,紧紧握住褚玉宣,双目一眨不眨,“我是说,当时我刚踢过门,整间屋子都整了下,何佑贤有随着横梁晃动,也晃脚吗。”
记忆瞬间被拉回,想到那个可能,褚玉宣慢慢瞪大眼,几乎不敢置信:“没有动。我记得,没有动。”
徐成毓耐心告罄,一把拽起他往外走:“再去试一回,顺便把门或窗撬开。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
褚玉宣一个趔趄,撑着桌子才没摔倒。他一面稳住身形,一面点头:“我来看你来踢。”
“嘭!嘭!嘭!”
双腿几乎震麻,门依旧纹丝未动。但听到裂天震地般大的动静,屋里收拾行囊几个纷纷跑出来。裴修逻捂着耳朵喊:“干什么,屋顶都落灰了。”又看清她在踹的是何佑贤房门,更气,“人都死了,安生些罢。”
徐成毓没理,仰头望着脑袋凑窗纱破口的褚玉宣,等候最终结果。
褚玉宣如梦如谜一般转头,亦看着徐成毓,眼眸满是糊涂。他特特压低声音:“动了,还在动,摇摇晃晃,活人不可能。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一瞬间心空,徐成毓无声摇摇头。除非亲自探的心跳,她再不擅下定论。现在,何佑贤的死活,若死了,何佑贤的死亡时间,都是未知谜团。
牵一发而动全身,院子里活人“死人”都算上,昨儿晚上陈家姊妹屋里出事时,再不是人人都有明证,何佑贤就没有。
预感自己已经摸到真相的一角,就差查证据确认陈千伶同伙,击碎她的不在场证明。
怅然看向陈千伶的屋子,惊天动地的响,也不值得她出门看看么。胖子死的早晨,她亦如此,耐住性子施施然出门,第一眼认定胖子死了,装悲恐装惊讶,结果漏了破绽。聪明反被聪明误,过犹不及啊。
徐成毓摒弃杂念,摸摸被踢烂的门板。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何佑贤的死活。
“裴公子,烦请让小仆拿一把砍柴的斧头来。”
裴修逻很想硬气地回一句不拿,刚才她没理会自己不是吗。但腿是听话的,不由自主跑前边叫人。
不多时,斧子递到手上,徐成毓掂了掂,沉甸甸有种奇异的安心感觉。双手捧给褚玉宣:“砸窗。”
褚玉宣回神,抓起斧子,抡圆往窗框接缝劈了过去。噗呲一声,窗扇应声炸裂,木屑飞溅。无论如何锁或挡,窗终究是木头做的,很快,两扇窗又破又烂。
收起斧子,往外一拉,原来挡窗的是桌子上面架椅子。破敝椅子失去平衡,像外倒下,顷刻摔成一堆废木。
徐成毓盯着桌子上几道划痕,若有所思。放椅子斜斜挡窗的技巧,和陈家姊妹屋门被挡的样,几乎一个模子。
真相好似呼之欲出。
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徐成毓愣怔半晌,还是撑着窗台翻入屋内,屏息几秒,才鼓足劲抬头。
即使屏息间,余光已经瞥见头侧,一双脚悬在半空,飘飘荡荡。先入眼帘的,是垂落的脚尖。看上去尤其苍白,与昨日一样。她心念一动,掏出手帕,举手擦上何佑贤脚踝。
隔着手帕一触,徐成毓嗓子发干,怎么也咽不下口水。手指下肌肤僵硬无弹性,冰得如冰块一般。何佑贤,真的死了。
在岛人数,八。下岛人数,五。
她定下心,使劲一摩擦。现下最重要的是探明何佑贤什么时候死的,昨日午间、下午、晚间,抑或今早。
狠狠擦了两遍,摊开帕子一看,好似没什么痕迹。轻轻触摸,却感到粉质滑溜溜。再瞧擦过的地儿,出现一片浅淡的肉色。
果然在脚上用了脂粉。上吊自杀的人,不必如此,可见另有隐情。再往上,衣服倒穿得齐整,裤管翻了几个转,正巧把脚踝露出来。徐成毓直接搬来椅子,踩在上头,细查何佑贤周身。
她实在不敢看何佑贤的脸,虚虚垂着眼,光看衣服。一身棉布灰白长袍,无甚绣花串珠,简朴极了。想来也是,胖子遇难,穿得浅淡是应有之意,不然怎么对得住他“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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