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别院·赐婚一个时辰前
许是困倦至极,许是惊惶过头,素来逢人便躲的白笙之,此时人偶般凝滞原地,似是脚下灌了铅动弹不得。
更是将目光黏在对面人身上迟迟不移。
那人身长近乎九尺,着一身通体漆黑的夜行衣,用料之轻盈可将宽肩窄腰一览无余,长腿笔直不见尽头,膝以下藏进一双幽沉墨靴之中。
面遮一副黑金苍狐面具。
冷寂的黑底上镌刻细腻的金箔浮雕,额中嵌一块暗闪宝石,双耳高竖,眼尾斜扬,全面轮廓丝滑,将整张脸包裹其中。
狐面过于栩栩如生,加之镂空的眼洞中藏着一双深邃的眸,如沉潭深不可测。
令白笙之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念头:他应当就是一只狐妖。
所以她这是……见鬼了?
不对。黎明之下无妖鬼。
他还是人。
于是白笙之又恍惚觉得,那张鬼魅的黑金面具后头,定生着一张孤冷惊鸿面。
与她何干?
她不知道,只是控制不住去想,控制不住看向他。
他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未动,也许在神游,也许在入定。
也许也在看她。
他莫名几分破碎。
他的腿实在是长。
他久不说话,该不会是哑巴?
他气质非人俗尘,好似圣贤遗世独立。
他……
跪了。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白笙之诧异后跌一步,望着双膝跪地的圣贤呆呆眨了眨眼。
圣贤手撑着膝,头微垂着,轻促的喘息漫入泉雾若隐若现,喉结几度翻滚,似是欲呕,其后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去。
即见面具之下赫然流出汨汨鲜血,沿着肩身淋漓而落,圣贤已摇摇欲坠。
白笙之猝然吸气,脱口而出:“圣贤,你还好吗?”
却见圣贤不作应,勉强向前膝行一步。
他身前,是那装着瓶瓶罐罐的托盘。
圣贤伸手去拿一瓶长颈药罐,如此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力气,在拿起药罐的一瞬间,他栽身倒了下去。
白笙之再呼:“圣贤!”
其后静谧无声。
她忙冲到他身旁蹲下,落眼环顾触目惊心的血河,出于救人的本能落下手去,欲将摘掉面具,试探鼻息。
却在即将触碰面具时,骤然僵了动作。
在纳鞋垫儿之前,白笙之是个画扇面的。
也了解过如何画面具。
她轻易分辨出,眼前这幅面具上镌刻的金箔雕纹,绝非低廉之料。
于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即。
理智回滚而来,白笙之缓慢收回了手。
思索一瞬,她拾起圣贤手中药罐,启盖细嗅。
她曾在医馆做过一年帮工,专门筛择药材,归类分匣。
药罐子里飘着浓郁的蜂蜜味,但她能在甜腻之下闻到一股特殊的甘辛香,大概率属于凝参。
凝参千年难遇,无价无市,她帮工的医馆幸有半颗。
眼前人却有整罐。
且凝参又称奇毒解,可解各种稀奇古怪,碰之命悬一线的罕见剧毒。
圣贤中毒了?
因何中毒?
定做了险峻之事。
着一袭黑衣,做险峻之事,天际将明时飞入空宅,身中奇毒,却又备好药物。
恍然想起巡游的禁卫军。
他们总是步履匆匆,似在找人,且找不到。
莫非因为,戴着面具……
思及此,白笙之陡然打了寒颤,手一抖将药罐摔落,乌黑的药丸霎时散落满地。
可她无暇顾及,猛然站起身戴好面遮,收好所有属于她的东西。
离去之前,她朝昏迷不醒的圣贤虔诚鞠了一躬,凝重道:
“永别了,圣贤,来年给您烧纸。”
随即向狗洞钻去,眨眼消失无踪。
她在鸡鸣晨雾中鬼鬼祟祟跑回柴房,直至反手锁门才脱力松了口气。
解开斗篷随手扔在桌上,朝壁灶里添了生炭,拖着疲惫的身躯仰躺入炕。
脑中一坨浆糊。
白老太为何没来闹事?
不知道。
也许很快就会来撵她。
今日不卸疤了。
如果真要离开,该拿走什么呢?
唯想拿走所有的书,可拿不动。
索性空着手走吧。
她将支票折叠规整,塞进里层亵衣的夹兜中,睡觉。
苍狐面具挥之不去。
还有些别的。
娘亲,诋毁,浇汁。
鞋垫,诓骗,不公。
江南,女校,归宿。
孤独。
呼吸趋于均匀,她终是混沌睡了去。
*
皇宫·赐婚
皇宫最外层为浑圆萧墙,内以竖向中轴线对称布局,金銮殿盘踞圆心,朱门金钉,殿宇巍峨。
金銮殿内。
方下早朝,稀疏无人,唯墨肃帝端坐龙椅之上,太傅冯戈伴其身侧。
金砖高台之下,有一便服男子屈膝叩首,瑟瑟发抖。
只因龙颜大怒。
“你敢再说一遍?”
墨肃帝强忍暴戾,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小…小的怎敢戏弄天子?”台下人音色颤抖如筛,硬着头皮又说一遍,
“回陛下,真死了……上官坞与上官逑,都死透了……”
颤抖的哑音绕在大殿内空幽回响,其后是不寒而栗的诡异死寂。
墨肃帝双手握拳,额头暴筋,鼻翼急促煽动着,眼尾赤红,吐字冰寒沉鸷。
“墨——尘!”
仅这二字,足以令墨肃帝目眦尽裂。
立于不远处沉默垂思的白发老者,正是当朝太傅冯戈。
冯戈望向台下人,冷静问:“何时之事?”
台下人颤着牙回:“五…五更之前。”
冯戈再问:“你可是唯一的目击者?”
“小人…不知。”
台下人老实道,“小人本是去上官府求营生的,昨晚初次留宿,并不认得其余什么人。也不知为何如此倒霉,竟在夜起时撞见这事……”
“可将经过看了仔细?”冯戈一派平和。
“没有。”台下人不敢隐瞒,“只看清那人戴着苍狐面具,见不得脸。”
话毕,即见墨肃帝猝然起身,长袖猛扫,将御桌上安稳摆列的奏折尽数扫落,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
“次次都留下目击证人,次次都是!可朕却拿他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似是犯了癫病。
冯戈淡然处之,神色习以为常,命令台下人道:“退下。”
台下人连连叩首,躬身向后退去,快步消失于殿。
墨肃帝还在疯着,能砸的物什都砸一遍,最后没什么可砸的,解开龙纹腰带,啪一声远摔金柱之上。
只听天子狰狞道:“他是朕的噩梦!”
后又扭曲着面,流里流气地笑了。
冯戈面无波澜,只在墨肃帝摔完所有物什后,平和道:“陛下,莫慌。”
“你叫朕如何不慌?”
墨肃帝瘫回龙椅,摘下冕旒冠扔至一旁,抚上突跳的太阳穴,陷入无力的缄默之中。
登基整二十二年。
前十二年一日不曾安生,梦里尽是先皇眦裂的眼。
后十年一日不曾安生,苍狐似背上恶鬼纠缠不休。
上官坞与上官逑,是墨肃帝最为倚重的暗卫兄弟。即便拢算江湖侠士,两人的身手也可排在天下前十。
却不想,被苍狐轻易捏碎了头骨。
不,不应该叫苍狐。
墨肃帝勾唇冷笑——直接叫墨尘便是。
他那“与世无争”的“病弱”皇弟。
过去十年,苍狐共取人命五十条,皆是墨肃帝交洽无嫌的亲信,且有共同特征。
他们明里暗里,都参与了墨肃帝篡位的秘计。
墨尘本也是秘计一环,该在二十二年前惨死冷宫,却不知为何得以苟活,十年前诈尸般死而复生。
其后便戴了个劳什子面具大杀四方。
实为复仇。
墨肃帝毫无对策。
即便墨尘臭名昭著在外,墨肃帝也不敢无故杀他。
母妃是尤国公主,出于国交之礼,半身尤国血统是他的免死金牌。
但他可以死于意外啊。
于是构陷过,栽赃过,暗杀过。
泥牛入海,铩羽而归。
铺天盖地的禁卫军,整三年没能摸到苍狐的衣尾。
派至闲郡王府上的细作,入府当日便会横尸房梁。
召墨尘入宫赴鸿门宴,次次只有同种回应:恕臣弟命不久矣,实难出府。
好一个命不久矣……
墨肃帝笑得悲凉。
今年,是墨尘命不久矣的第十年。
“朕是墨国有史以来,最憋屈的皇帝。”墨肃帝如此道,音色已无悲无喜。
冯戈从容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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