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卢令仪有些羞涩地看着哥哥，声音轻柔：“我有些东西要给表哥，哥你到时候帮我带去书院。”
卢屹哑然一笑，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才来献殷勤。
“行，交给我就是。”
得到满意的答案，卢令仪眉眼弯弯地一笑，转身翩然离去。
书房里再次剩下父子俩。
“若是有机会，劝劝逸尘。”卢湛河开口，声音低沉，“毕竟是亲兄弟。”
何况是这样有能耐的一个亲弟弟。
卢屹点了点头，心下了然。不光是逸尘，就连他，也该与怀瑾多走动，尽力维系这份情谊才是。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风云际会，前程不可估量。
此刻雪中送炭，远胜过来日锦上添花。
*
回书院前，顾青云居中牵线，顺利促成卢家入股印刷工坊与纺织工坊之事。
柳文瑛动作很快，迅速备齐各项文书，赶在顾青云与卢屹动身返回书院前，将三方合作事宜一一落定。
柳家由柳文瑛出面，卢家派遣了一位家生管事专责此事，顾青云则委任贺掌柜代为行事。
印刷工坊与纺织工坊在三方协力之下，井然有序地筹备起来。
闲赋数月的贺掌柜骤然担此重任，顿时容光焕发。他带着摘星终日忙碌，却丝毫不觉疲倦。
昔日他在云州不过经营一间小小酒肆，往来皆是寻常行商。而如今呢？他一同共事的，一个金陵首富柳家！一个金陵世家之首卢家！
每每想到这，贺掌柜恨不能仰天长啸。贺家祖坟冒青烟，方能让他得遇公子这样的明主！
*
贺掌柜心情大好，自然忍不住在丁氏面前大夸顾青云。
“小的听卢家那管事说，卢家家主与卢公子，都对咱家公子赞赏有加呢。”
谁知丁氏闻言却不见丝毫欢颜，眉间反而愁绪更浓。
她开始后悔离开云州。万万没有想到，顾青云竟会与卢家往来如此密切，非但日常走动频繁，如今更合伙办起了工坊。
每每想到此，丁氏便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接连数日辗转难眠，总被同一个噩梦纠缠。
梦魇一次次将她拽回十八年前那个闷热的初夏。
彼时她与夫人卢氏几乎同时诊出喜脉。卢氏早她一日生产，却遭遇难产血崩，历经凶险才抢回一命，人已元气大伤，昏沉卧榻。
整个顾府上下忙乱，人心惶惶。
她那时也已近生产，心中惴惴，忍不住走到夫人院外，却恰好听到几个丫鬟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皆叹大公子真是好福气，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占嫡占长，将来必定前程无量。
丁氏不禁低头抚上自己高耸的腹部，心中酸楚难言。她的孩儿，便没有这等好福气，偏偏投生到她这个姨娘的肚子里……
心神恍惚间，返程时她脚下蓦地一软，跌了一跤，竟当场破了羊水。
挣扎呻吟了半日，丁氏同样产下一个男婴。接生的产婆恰是昨日为卢氏接生的那一位，抱着她新生的儿子连连道喜，笑着说小公子与大公子生得真像，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进丁氏心里。就在那一刻，她做出了此生最大胆、也最终悔的决定。
当夜，她命心腹丫鬟巧杏抱起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用襁褓裹紧，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夫人院落。
卢氏昏迷不醒，贴身的丫鬟婆子都聚在主屋焦心守着主子。大公子房中唯有一个奶娘守着。孩子正酣睡着，奶娘也支撑不住打起了盹。
巧杏颤抖着手，屏住呼吸，将两个几乎同时出生的婴孩调换了过来。
仅差一日降生的两个孩子，本就眉眼相似，次日醒来的奶娘虽觉大公子似乎有些不同，却只当是自己恍惚，万万想不到有人竟敢行这滔天换日之事。
待十日后卢氏终于醒来，婴孩早已长开了些许，她又怎能认出自己只见过一面的亲生骨肉？
丁氏不是没有后悔过。
只是当她心生悔意之时，两个孩子的人生早已被彻底改写。清醒后的卢氏将顾凌云看得极紧，丁氏根本寻不到半分机会将两个孩子换回原处。
更何况，即便有机会，她也没有勇气再重来一次了。
她竟为一己私欲，铸下如此大错。
丁氏被深深的愧疚与恐惧包围，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卢氏必定恨她入骨，两个孩子……定然也不会原谅她。就连一向念旧的顾明舟，恐怕也不会再因幼时那点情分而护着她了。
丁氏一度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她将知情的巧杏远嫁给娘家一个管事的儿子，本以为就此尘埃落定。谁知八年后，巧杏竟因难产去世。
得知消息时，丁氏难过的同时，却也不可抑制地暗自松了口气。那个秘密，从今往后，真正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岁月流转，看着两个孩子日渐长大，丁氏从最初的终日不安，渐渐变得坦然。两个孩子都越发像父亲顾明舟，唯独一双眸子，略有些不同。
顾青云不笑的时候，眼睛有三分像卢氏。眼尾微微上扬，瞳仁是清润的琥珀色，与卢氏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目颇有神似。
但青云自幼被她宠得顽皮任性，整日嬉笑玩闹，鲜少有人会将这个活泼跳脱的少年与端庄清冷的卢氏联系起来。
更何况，卢氏虽待人宽厚，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青云，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曾给予过多亲近与关切。
而顾凌云在卢氏的悉心教导下，果然出众，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顺利考入寒山书院，前途一片光明。
丁氏心中既有窃喜，也有难言的愧疚。于是她加倍宠爱顾青云，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平息内心深处的不安。
有时她甚至会生出这样的幻想，或许一直这样下去也好。她会倾尽所有对青云好，哪怕他要她的命，她也甘愿给他。
这辈子欠下的债，就用这辈子来还。若还不够，下辈子再继续。
掩下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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