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顾青云微微一笑：“莫齐鲁治理不力，确有实情。只需稍加‘彰显’其弊政，利用卢家与江南士林的影响力，悄然收集其失政证据，制造舆论，一切皆能水到渠成。”
卢湛河何等人物，立时便领会了顾青云话中深意。
他卢家在京城经营多年，自有其盘根错节的人脉网络。此刻，正需巧妙利用这些故旧关系，利用舆论威逼，使得莫齐鲁让出太守之位，随后分别在太后与东海王两派唱一场双方都乐见其成的“大戏”。
对太后一方，强调他卢氏一族向来刚正不阿，出镇金陵可保江南赋税无忧，稳定后方，并能有效遏制东海王势力在江南的过度扩张。
对东海王一方，则暗示他忧虑百姓，乐见漕运畅通，愿在地方事务上予以配合，但前提是需获得对方支持，以期掌握必要的实权方能有效‘配合’。
顾青云声音不疾不徐：“此举并非明确站队，而是向双方充分展示您的价值，让他们都觉得，支持您上任金陵太守，于己方最为有利，或至少，不构成威胁。”
卢湛河彻底被这个大胆而精妙的计划所打动。他虽未立刻表态，但神色已然不同，郑重颔首道：“怀瑾之言，确实发人深省，直指要害。此事关乎重大……容老夫细细思量，再与京中几位故旧密信商议一番。”
见卢湛河已将自己的计划听进去，顾青云再次眨眼，适时提及纺织工坊之事：“舅舅未来坐镇金陵，更需关切民生呐。”
纺织一业，看似寻常，不过是百姓身上的衣裳，闺阁中的针线，细微处见之于日常，故而常被庙堂之高者视为末业微利。
然则，正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行业，却丝丝缕缕牵连着万家灯火。一匹帛、一束纱，自蚕桑棉麻，至纺绩织染，再至流通贩售，其间所经之手，所耗之工，所聚之财，宛如无声之水，涓滴汇流，终成江海。
其背后所藏，实是关乎万民生计、地方繁荣乃至国家税赋的巨利。掌控此业，便如握住了民生经济之一脉。
其中的关窍与利害，卢湛河这等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手，又岂会看不分明？
此时此刻，他凝视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心头竟涌起一丝罕见的叹服。他发现自己这个自诩精明的老江湖，在顾青云算无遗策的谋划面前，除了颔首认同，竟一时寻不出更好的抉择。
万幸的是，这少年心思虽深，对卢家却似乎并无十足的恶意。他的种种设计，虽有利用卢家之嫌，但终究铺开的是一条于卢家有利的生路，而非绝路。
卢湛河一番思忖，最终捋须一笑：“此事，倒可先定下来。纺织工坊，我卢家，愿意加入。”
*
顾青云此次卢府之行，可谓宾主尽欢。
心头积压多日的难题忠于找到解决办法，卢湛河心情极为舒畅，晚间便执意留顾青云一同用膳。
顾青云也未推辞，席间与卢家父子相谈甚欢，言谈间经纬纵横，并未刻意收敛自身的才华与见识。
他心中清明，对于卢家这等门第而言，他所提供的那点蝇头小利，仅是锦上添花，真正关键的，是他这个人所能带来的价值与可能性。
他必须让卢湛河看到，与他相交、予他信任，是一笔远超眼前利益的、值得长期投入的谋划。
直至夜阑人静，窗外竟又悄然飘起细碎的雪花。卢湛河见状，索性吩咐管家亲自前往柳家通传，言明顾青云今晚在卢府留宿。
卢家下人前来柳家递送消息之时，柳文鸢正陪着丁氏吃宵夜。
听闻顾青云竟被留宿卢府，丁氏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白瓷燕窝碗竟脱手滑落，“啪”地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柳文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赶忙上前仔细查看，见丁氏并未被瓷片伤到，方才松了口气。可当她抬起头，却见丁氏脸色煞白，一双眼眸泛着点点泪光，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遭受了极大的刺激。
柳文鸢心下顿时升起疑云。丁姨这反应，绝非寻常的担忧，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当作未曾察觉任何异常，轻声吩咐侍女迅速再备一盏燕窝送来。
柳文鸢亲自伺候着惊魂未定的丁氏慢慢将新送来的燕窝用完，待其情绪稍定，才若无其事地告退出来。
一离开东院，柳文鸢脚步未停，转身去寻兄长柳文瑛。
“哥，丁姨与卢府之间，是否曾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柳文鸢寻到柳文瑛，将方才东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随即道出心中的疑虑。
柳文瑛对顾家旧事倒也知晓几分，闻言下意识地便与顾青云想到了一处：“或许……还是因之前被卢夫人下令逐出顾府之事，心中积怨难平？”
柳文鸢却缓缓摇头。她是女孩子，心思远比兄长更为细腻敏感，总觉得丁氏那反应绝非简单的旧怨所能解释。
那瞬间的惊惶，实在令人心惊。
“我觉着，绝不止于此。”她语气肯定，“那不仅仅是怨愤，更像是……一种深切的恐惧。”
*
晚宴结束后，卢屹亲自将顾青云送至客房安顿，却并未立即返回自己的院落，而是转道去了父亲卢湛河的书房。
卢湛河果然在书房等候。
见儿子进来，他略一抬手，示意卢屹坐下。
父子二人一时皆未言语，仿佛仍在回味方才与顾青云的那番交谈。片刻，卢湛河揉着太阳穴，缓缓开口：“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宁王殿下执意要将他留在寒山书院了。”
卢屹轻笑了声，半开玩笑地说道：“爹，您该不会也想收他做弟子吧？那可要排在杜先生、黎先生和徐先生之后了。”
卢湛河亦是一笑：“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横竖，他总得叫我一声舅舅。”
提及此处，他不禁又评价道：“逸尘，确不如他。”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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