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嘉德殿。
储案上,奏疏山码海叠。
都是鹤鸣山金箓大斋期间,积累的政务。
萧执安埋首奏疏,眼球干涩,眼白泛红,握朱笔的右手指间,薄茧压得青白透亮。
奏疏折页展开,阅读,思忖,披红,落印,合上。
监国太子不知疲倦,亦不可疲倦,全神公务。
萧执安被林怀音乱剑劈砍,吊半口气,半死半活,半人半鬼,销声匿迹。
那个因为林怀音,因为音音,因为音音的爱而存在的执安,暂时缩回监国太子的皮囊和金册宝印之下,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知是否有重见天日那一刻。
香炉焚尽,滴漏迟缓。
储君久不发一言。
浑然不似平素看批阅奏章时,有欣赏,有愠怒,行笔或急或徐,总有点小动静,有迹可循,可以写入皇太子起居注。
这一晌两个时辰过去,殿中录事、记言两名司议郎,提笔无事可记,盯着萧执安无所适从,转而求助玄戈。
玄戈只低头磨墨,搬运奏疏,刚毅凝在脸上,嘴巴抿成一条白线。
就在这时,侍卫来报——“启禀殿下,上将军林震烈在殿外求见。”
“传。”
萧执安机械回复,未曾听清来者是谁,也无所谓是谁。
然而就在侍卫抱拳称“喏”,退出大殿那一霎,萧执安右手一顿,奏疏落下一团朱红,脑中电光火石,滋滋回响“上将军林震烈”六字。
旋即,林震烈踏步入殿。
玄戈立刻给两名司议郎使眼色,带头退出殿外。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林震烈未见萧执安,对一桌奏疏躬身行礼。
奏疏中缓缓升起金冠玉簪。
萧执安眉清目朗,长身玉立,立身宝座前,攥紧朱笔象牙杆。
殿中人,是帝国上将军、心照不宣的“盟友”,更是音音的父亲。
此番造访,他是以何种身份,站在这嘉德殿?
放下朱笔,绕过储案,萧执安徐徐降阶,走到殿中山河地形坛,轻抬右手,“免礼。”
“谢殿下。”
林震烈放拳,礼数周正,屹然山立,开口单刀直入:“末将此来,是为小女。”
闻言,萧执安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蜷缩,心底一息死灰复燃。
凤眸转向林震烈,手掌握紧山河地形坛围栏,萧执安心中无声呐喊——为音音而来,是音音回家告状了吗?林震烈知道他和音音的关系了?他终于拥有名分,哪怕是音音恼恨的恶人,不再是和音音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储君和臣女???
凤眸噙满期待,萧执安只把林震烈当岳丈、国丈看待,准备领受责难。
不意林震烈又抱拳,举拳过额,看不见萧执安满心期许,唯有眸光沉沉如深渊,道:“末将斗胆,有一事奏闻——罪臣沈氏似与平阳公主殿下曾有首尾,此前皇城司曾查出平阳公主殿下的二王庙窝藏白莲教逆贼,再加上沈氏乃护陵官之子,早年活动于皇陵。”
林震烈适时停顿,平静无声地暗示平阳公主早年被囚皇陵一事,而后才道:“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假若沈氏勾结白莲教谋逆一事,有平阳公主殿下参与,末将恳请殿下为小女,也为天下臣民,彻查平阳公主殿下。”
闻听此言,萧执安刚拾掇起来的“执安”,撕得粉碎。
他战战兢兢,视对方为泰岳,渴望作为“执安”被问责、被承认,哪怕是被训斥,他甘之如饴,他只想和音音有一丁点被人看见的联结。
可林震烈用最标准的臣子礼仪、公事公办的语气、为女伸冤的姿态,轻描淡写间,将萧执安推回“太子殿下”的孤寡宝座,并用彼此心知肚明的血腥事实提醒萧执安——你的妹妹,伤害了我的女儿,你在痴心妄想什么?
林震烈不是岳丈,是苦主。
萧执安不是女婿,是君主。
林震烈动手驱逐。
萧执安连为情所困的资格都没有。
“另外。”林震烈继续陈辞:“今日诏狱,谢贤侄乃是应末将所请,前去审问罪臣沈氏,为小女伸张冤屈,不知是何情由,造成诸多误会。谢贤侄医术高妙,品行纯良,正是上次向殿下提过的佳婿人选,不日就将带小女远离这伤心地,前往新辽国成婚,还请殿下怜悯小女受苦,无力堪当大任,放谢贤侄与她团圆。”
山河地形图静默铺陈。
林震烈字斟句酌,恭敬有礼。
他是有礼有节,向君主汇报公务的臣子,陈述的是“平阳公主可能涉案”的国家大事,请求的是“为女伸冤”的公正,告知的是“女儿将与他人成婚”的家事。
每句话都挑不出错处,不留反驳余地,每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刺入萧执安最痛的伤口,为他和音音的关系盖棺定论。
萧执安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他的帝国,是音音的伤心地。
平阳害了音音,血海深仇远超林震烈想象。
只此一桩,萧执安就永远在林家面前抬不起头。
横在山河地形坛的手臂,一点点绷紧,下沉,和尖锐的围栏,硬碰硬。
汹涌而出的炽爱被逼回监国太子的壳,萧执安除了给出一个必定彻查严惩的回复,没有立场说任何话,他甚至不能控诉谢心存欺负音音,因为他无能,他没能毫发无损地保护音音、将她夺回来,他对音音做的事,甚至比谢心存还要过分。
一口气,穿过萧执安咽喉,泄出灵魂。
林震烈隔着武夫礼,精准读取萧执安的溃败。
他亲自来划清界限,萧执安聪明人,理应接下这最后的体面,守好监国太子的底线,不应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沉默即是懂了,也许了。
林震烈性子温厚,不欲继续逼迫,躬身礼拜,“谢殿下成全,末将这就前往诏狱找接人。”
萧执安默默,发不出声音。
军靴踢踏,脚步声克制,执臣子礼,却响彻整座嘉德殿,落步似碾,碾碎萧执安。
就在林震烈转身霎那,萧执安那破了洞,倒灌狂风,即将填埋“执安”尸体的内心深处,突然战栗发抖。
音音不要他。
林震烈也不认可他。
那他还有什么好失去?
他所有的不堪,短短二十三载所经历的一切——八岁丧母、父皇禽兽不如、亲妹堕落成毒蛇,他所有一切隐秘不堪,林震烈洞若观火。
他本就是林震烈十五年前从灵堂门前救走,是林震烈提醒他保住太子之位,教他太子意味着“保护”,他在林震烈面前撑什么储君威仪,有什么好拉不下脸?
他对音音的爱,就算破碎没有未来,就算可鄙没有资格,就算他全错活该受罚,也要叫人看到,哪怕是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林将军。”
萧执安一开口。
林震烈梦回十五年前那个哭泣的少年太子。
但他假装没听见,大步流星。
“林将军。”
萧执安再唤,语声嘶哑。
玄戈心中一动,应声而出,横臂阻拦林震烈。
林震烈虎目一瞠,万马齐喑,玄戈自是受不住,别过脸,硬着头皮拦人:“殿下有召,上将军请留步。”
见状,林震烈眉目深沉,不觉高看萧执安一眼。
缓慢回身,萧执安依旧伫立原地没动,殿中地漏,一声声召唤,林震烈沉出一口气,走回去抱拳:“太子殿下,有何见教?”
隔着山河地形图,萧执安嘴角牵起执着而又决绝的温柔,开口言心:“林将军,我喜欢你的女儿。”
林震烈傻眼——东宫疯了吗?
空旷大殿回荡萧执安的表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