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浅转浓,夜愈深,明芳提着一盏夜灯,缓缓走下了楼。
每每到了入夜时分,整座闻雪楼便如敲响了低沉的古钟,变得十分寂静可怕,尤其是冬日里,外头起了风,院子里的树木犹如群魔乱舞,阵阵拍打着,还记得她第一次住进闻雪楼的时候,整整一个月,都吓得不敢入睡。
那时候,她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有的也是一些看着她的奴婢,流书是过了几年之后,才送到她身边来的。
明芳很少来第一层。第一层潮湿阴冷,她身边的奴仆不多,其实没住多少人。
每回她都是上楼经过此处,闻雪楼有六层,三层以下她都很少去,平日里只爱闷在自己屋中,身边除了流书,也就没什么人了。
可如今,闻雪楼里又多了一个禹疆。
站在屋外,明芳先敲了敲门,没等多久,门便从里面推开,见是明芳,禹疆脸上闪过几分意外,他倒是没有料到,明芳会亲自来。
顿了顿,禹疆下意识要行礼,明芳却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头道:“以后见到我你不用行什么礼,我想着你身上还有鞭伤,便下来看看你。伤有没有好点?”
“还有,我给你带了些点心。”说着,明芳将备好的食盒奉上,禹疆见状却有些不知所措,杵在门口,愣愣的,明芳往里面看了眼,笑笑“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禹疆推开门:“小姐请进……”
说着,他又耸了耸肩:“不过陋室简单,怕是有所不周了。”
一走进去,当真是简陋,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床与一张桌椅,便再无其它。明芳将手上的食盒放下,道:“明日你便搬上第二层罢,二层还有几间空房,明日我让流书收拾一下,你便住上去。这样也方便些。”
禹疆一顿:“这怎么行呢?”
明芳说道,“怎么不行呢,你如今不是奴了,我和阿兄说了,收你在我身边当待卫,以后你就和流书一起留在闻雪楼里吧。”陡然想到什么,明芳又从袖口里摸出一罐伤药,递给禹疆:“这伤药少见,是军中常用的金创药,效果极快,你用了没几天伤就会好。”这本是明虎拿来留给明芳用的。
“谢小姐关切……”
明芳坐在木椅上,禹疆便站她面前,他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小姐救我,护我,宁用血肉之躯挡我身前也不愿让开,禹疆实属感激不尽,可……可小姐实在不用护我到这个地步。”少年缓缓抬眸,漆黑的眸盯紧眼前的明芳,“禹疆受不起的。”
“我生来就是一个低贱的奴隶,生活在那死斗场里,本就无望今后,纵然受人贱踏侮辱,禹疆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便是禹疆的命……可小姐不同,小姐心善纯真,灿若明珠,何必为我这等蝼蚁犯险受伤呢?这是不值当的。”禹疆低下头,声音微颤:“小姐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了。”
“奴不值得。”
他这般说道,言辞切切,却让明芳莫名有几分恍惚——怎会有人如此看轻自己?这世上,本就没有贵贱之分,只是那些高高在上,手握权势之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便喜欢将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只要自己不认为自己低贱,他人之言,何必在意?
她摇头,伸手,碰了碰禹疆的手,轻声安抚他道:“怎会不值得呢?你的救命之恩,难道不足以让我站在你面前,护住你吗?”
禹疆抬头,恰巧撞进明芳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她眼里含着几分柔和的笑意,“更何况,今日这件事,你本身就没有错,是五姐姐她们过于执拗了。”
“就算你于我没有恩情,我亦不觉得你就比他们要低人一等,你我皆是爹娘心里的珍宝……”顿了顿,明芳蹙眉摇头,“我说这话也不对,这世道多偏心,即使是身边最亲最亲的家人,也不一定会视你如宝,有可能还会算计背叛。但我觉得,这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视你为珍宝,你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一定会是他心里最珍爱的人。”
“所以禹疆,万不可看低自己。”
她说得十分有理。
但禹疆心里清楚,她口中的那份恩情有假,他救她也是假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来到这里,来到明芳身边,皆是别有用心。
可明芳不知情,她却是认真的。
……
禹疆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手,低头一看,竟是明芳,将手伸了过来,少女纤细白嫩的手掌覆着他掌上,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禹疆,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罢,可我心里没底,不知你是否情愿留在闻雪楼?”
顿了顿,她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期许:“可我又是希望你留在这里的。”
“我不会让你做什么奴隶,在闻雪楼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以后不会再人欺负你,算是阿兄来了,我也不会让他欺负你的……”明芳一个人说了很多,最后才去问他的意愿:“你……你愿意吗?”
“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若是你不愿意,我亦不会……”明芳几乎把一切的可能性都与禹疆讲了一遍,最后那句‘亦不会强迫你留在府里’还没讲完,禹疆先开口了,他先是笑了笑,随后冲明芳颔首:“能留在小姐身边,我心中自是千百个愿意。”
闻言,明芳毫不吝啬地笑出了声:“真的!”
“我从不骗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可明芳却信了。
时候不早了,明芳将东西放下,“我给你带的伤药记得用,好好养伤。”
叮嘱完,明芳便打算走了,刚转身,禹疆却忽然拉住了明芳的手,明芳微顿,下意识回头,便听到禹疆说:“小姐待我这般好,禹疆以后,也一定会对小姐好,禹疆想永远都护着小姐,长长久久的陪伴在小姐身边。”
“永远护着我……”明芳重复着这句话。
禹疆诺声道:“对,永远护着小姐。”
本以为这话一出,明芳不免会有几分动容,可她的反应却莫名有几分淡然:“这世上很难有人能永远护着另一个人,不过你说了这话,我就很高兴了。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吧。”
明芳一走。
禹疆瞬间收起了笑容。
这位明家六小姐,似乎和他所以为的,有些许出入,在刚刚的那一刹那,他说出那句会永远护着小姐之后,明芳整个人,忽然变得遥远,且有距离起来,离疏而冷淡,眼睛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他到底,是忽略了哪里。
—
—
流横是子时来的,他一身夜行衣,见到禹疆先是不安地问候了一番禹疆身上的伤,“主子,您身上的鞭伤无碍罢,那五小姐嚣张跋扈,下手也是不知轻重……”
禹疆伸手打断他的话,“一点小伤罢了,你不用大惊小怪的。”想他从前在南国时,身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
他又问:“五小姐那边,没什么动静了吧。”
“嗯。”流横微微点头:“五小姐虽然性子跋扈,不讲道理,但在大公子明虎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在这个府上,除了明老爷子,就属明虎权利最大,亦是大家最不敢招惹之人。”
“明虎……”禹疆淡淡一笑,勾起了唇,“我看他对自己的亲妹妹倒是十分上心,一点也没有一个兄长的样子。”
流横:“主子说的是,对明六小姐吗?”
除了明芳,还会有谁呢?
禹疆回想起明芳离开前的神情,心中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明芳不对劲,明虎也不对劲,应该是说这整座明府里的人,都不对劲。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披着一张,只有自己才懂的面具。
“流横,你在明府这几年,对于明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的地方,或者……有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禹疆将目光投向流横,开始刨根问底。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若不能得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心里面就像有一条小虫,在他心口钻来钻去的,难受至极。
流横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关于这位明六小姐,属下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她很少出门,这些年属下见过她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那就随便讲讲。”禹疆挑了挑眉。
“什么都可以。”
“明六小姐她……她似乎和府上的人都不太亲厚,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父母长辈,亦不太走动,在明府里也算是个特别的存在。传闻她幼时性情好动活泼,倒不是这副寡淡样,一切应该都从她被封为太子妃之后开始变的……”
“主上应该清楚,晋国前太子李丹成之名。明六小姐十岁时便是定给了他,大皇子李丹成。只不过这位大皇子身居东宫不过半载便意外身死,聊及这太子之位,也是命运多舛啊。”
“不过这其中最尴尬的,便是明六小姐。太子意外身死,她这位连册封诏书都未曾颁下的太子妃亦是身份尴尬,空有虚名,实则有名无实。不过这事也没闹多久,大概在一年之后,晋国皇帝封了三皇子李丹端为太子,并在百官面前许下金口——明家明芳,依旧为太子妃。”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今后太子是谁,谁又成了太子,明六小姐都只能是太子妃了。而太子李丹端,却不见得是一个可嫁的良人佳配。也是从那时起,宫里开始派嬷嬷来明府教习规矩,明六小姐,就变得不爱出门了,连她的闻雪楼都不太爱出了……”
“……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明芳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开始做噩梦了,是这一年年来,从来没有忘却过,又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呼………”
“小姐请看这……”
“明小姐……明六小姐!!”
门窗紧闭的阁楼,幽香四溢,贺嬷嬷严厉的呼声陡然加重,面露不满地瞪着眼前女子,两条细眉下意识挑起。明芳微微愣了一下,这是贺嬷嬷开始发怒时的表情,她瞬间拉回思绪,应声,脸上习惯性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我在的贺嬷嬷。嬷嬷有何吩咐?”
她淡淡笑着,有几分讨好,贺嬷嬷却不领情,拿起桌上的戒尺冷声道:“明六小姐心不在此,竟在课上游神,当掌十下,以示惩戒。”
“明六小姐可服气?”
贺嬷嬷声冷,似檐角化不去的冰锥。
她是宫里的老嬷嬷了,又是皇贵妃娘娘特意指派过来的,专门教习明芳规矩,这些年来她威严板正,对付明芳自有训话的底气。
贺嬷嬷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微沉的眸紧紧打量着明芳的表情,目不转睛,仿佛只要明芳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情,便会立即发作。
她向来都是这副模样,明芳太熟悉她了。
明芳静默一刻后,乖巧地伸出了手,低下头温声说道:“服气的,嬷嬷尽管惩罚。”
“………”
话落的一瞬间,
戒尺含风狠狠落下,啪啪作响。说好的十下手板贺嬷嬷更是一下不落!扇屏外的丫鬟们闻声立即闭上了眼,光听这动静,一个个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而低头挨打的明芳却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一声不吭,看着像是习以为常了。
可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却在瑟瑟发抖,她怕着,痛着,难受着,可十几岁的姑娘,除了隐忍,还能如何呢?
不一会,白皙细腻的掌心泛出红印,在空中快要招架不住,手微微颤着,宛如雨中花枝摇摇欲坠,十分惹人爱怜。
明芳轻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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