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纪栾宿醉方醒，就听见了朝昶去戒堂自行领罚的消息。
好端端的，领什么罚？
待他急匆匆赶到，鞭惩已经结束了。
侍婢泼出来的清水，都被一地的血染成了红色，一直漫到纪栾脚边。
他抬头，就见朝昶被人半搀着，后背皮开肉绽。
戒堂的寸骨鞭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领受，因其能拷打神魂，痛楚格外难忍——被打成这幅血淋淋的模样，朝昶是领了多少鞭？
“三十鞭。怎么，”掌刑的教司颇为意外地问到，“这竟不是珞仪仙君下的惩处吗？”
朝昶挣开搀扶的手，忍痛站直了上前解释：“师尊不曾处罚我，是我自领的惩罚。”
从未想过竟有人主动来领寸骨鞭的，教司一脸茫然，纪栾更是不解。
“你又不曾做错什么，这为何——”
朝昶垂着眼，却不看他。
“弟子心有杂念，枉受师尊教导，故此领罚。”一字一顿，声音涩得，像被尖刀划着喉咙。
什么杂念，竟值三十道寸骨鞭？
问了又问，可那低着头，硬挺挺僵在他眼前的青年，却一字不肯多说。纪栾终是语塞，看他后背流下的血已在脚边汇成一滩，头痛地一捏眉心。
“先随我回峰上药。”
没想到他已跨出大门，身后却没有跟上来的动静。纪栾转过身，却见青年执起弟子礼：“朝昶自请迁住双生潭。”
是疯了不成？！
纪栾惊得失语。
双生潭处于宗内的一处寒洞，终年冰冷刺骨，平日只有淬体的弟子会在此修炼几个时辰，若真要住在那里，怕是与受刑也差不了多少。
他是真急了，一把攥住朝昶的胳膊，谁知青年脸色瞬间一白，竟是比受罚时的反应还大，猛然挣开了纪栾的手。
“你到底要做什么？”纪栾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可无论如何问，朝昶也不解释，只说自己心甘如此，末了直言已将被褥搬至寒洞中，叫纪栾无需挂心，也不必再劝。
纪栾气得连声说好。
徒弟大了，管不住了。莫名其妙非要抽风，那就随你的便！
他转身便走，回云玥峰上生闷气。只是等到天黑，朝昶竟真的没有回来。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回来。不仅如此，还日日自去戒堂领罚。
整个曜陵到处传起风言风语，掌刑教司清楚纪栾并没下过惩处，便不肯再轻易罚他。可若是不罚，朝昶就一直跪在教司门口。这么僵持两日，最后还是纪栾派人传了话。
“他非要挨打，那就随他！”
话虽如此，却还是私下里让教司换了寸骨，改用损伤小的普通长鞭。
如此七日，纪栾终是坐不住了。
“他昨日可上了药？”
“没有。”莲见摇摇头，拿出几个原封未动的瓷瓶，“我瞧他只用潭水冲了冲，伤势愈发重了。”
纪栾眉目沉沉。那寒洞他早两日前就偷偷去看了，冷得刺骨。朝昶只在石榻上铺了薄薄一层被褥，再这么长久呆下去，筋骨怕都要受损。
而他日日让莲见送的药，也从不见用。听说朝昶昨日从戒堂出来时，脸白得和纸一样。
罢了，和男主犟，最先服软的不总还是他吗？
纪栾一咬牙，拿上一堆伤药直接去了双生潭。等了小半日，天色渐暗时，终于见人影回来。
“师尊——”抬头望见矮榻边的白衣仙君，朝昶一愣，“你怎么来了。”
纪栾只说了四个字，“过来，跪下。”
朝昶愣了一秒。纪栾以为他不愿，视线一抬。
他生气时，琥珀般的瞳孔颜色会深些，莫名有沉坠的吸引力，叫人要溺在那视线里。朝昶看着那双眼睛，膝盖直挺挺地撞在地面上。
纪栾拿他没办法，又开口指明让他跪到被褥上，手上三分用力，震碎了他的上衣。
明白过来的朝昶急急开口道：“怎能劳烦师尊为我上药。”
“若我不来，你岂不是要放任自己伤口溃烂、流血致死？——别动。”
纪栾没好气地骂他，手按住肩头，逼他撑着石壁，微微躬身。
这背部肩宽腰窄，肌肉匀称，其上伤口淤痕层叠，在烛光映衬下竟生出几分凌.虐的美感。
纪栾沾取凝膏涂在伤口上。不知是痛还是凉，撑着石壁的手指陡然蜷紧，青年浑身肌肉紧绷着，在纪栾的注视下微颤。
“怕疼？怕疼为何还要去领罚？”
他故意粗暴地涂了两下伤药，却也不见朝昶喊痛。青年只略略更躬下腰，嘴边偶尔泄出几丝闷哼，脖颈处泛起一片薄红。
寒洞昏暗，纪栾执着烛火，贴近朝昶背部细细处理伤口。他看得认真，没注意红烛倾斜，滴落的烛泪让朝昶忽然一抖。
“唔——”
他把半道闷哼掐在喉咙里，转为隐忍的吐气。只这一声好像还掺了点别的什么，纪栾心头一抖，不知怎么耳热起来。
“抱歉，可烫到了？”
“无碍。”
纪栾微微一愣。
朝昶这一句，竟是哑得不像样了。
他想着是自己手脚太重，动作便放轻不少。可不知为何，手指越轻地蹭过肌肤，那支着墙的臂膀好像就绷得更紧。
等背部的伤药上完，那把脸挡在臂膀后的青年，颈间耳后已是汗涔涔地红了一片。
纪栾把空瓶一放，想着药都替他上了，臭小子应该不会再犟，便道：“你已在此七天，无论是什么杂念，总该消了吧？可随我回云玥峰了吗？”
朝昶却还撑着石壁，并不肯动。
在师尊看不到的阴影里，他闭了闭眼：“弟子......惭愧。”
到底惭愧什么，他也不说。总归只把不回去的意思展现得明明白白。
纪栾真是没辙了，怒笑道：“好好好，我请不动你，你便在这边受苦挨着吧！”
说罢他摔下干净衣物，转身便走。
朝昶闭着眼，直到纪栾彻底走远，才沉沉地吐出那一直藏在胸口、炽热滚烫的一口气。
他的确惭愧。
惭愧他身为弟子，却对师尊生出那般大胆的妄念。
惭愧他无论怎样惩罚自己，却都剜不去那份心思。鞭笞、寒冷、刺痛，这些不过让他有一瞬清明，可当夜晚来临，他还是会回到那片桃林。
到底什么样的弟子，会一遍一遍在梦中对师尊......妄加轻薄？又是什么样的弟子，会在师尊替他上药时......难以自抑？
他将额头重重抵在石壁上，想平复鼓噪的心跳。可后背上似乎总还能感受到那道触感。
师尊微凉的指尖抚摸着他......发丝扫过皮肤，却像交.缠进了血肉一样，让他从骨子里泛起痒......师尊靠得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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