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盈凸月从薄云后透出来,朦胧朦胧的,刚好移到了姜芸窗子的正当中,这是姜芸的习惯,喜欢将书案靠着窗棂放置,爱的就是抬头能迎上这一抹月光。
幽深的层层院落听不见石园那边的动静,但窗扇儿洞开着,高悬的红灯映着园中曲径,若是来了个人,姜芸一眼便能瞧见。
正如姜芸所想,在很晚的时候,高泠由刘慎领着出现在那曲径上,她望见高泠示意刘慎回去,她望到高泠独自朝阁门走,姜芸跑着去将门打开时,正迎着高泠抬手要敲门的,犹豫的目光。
“你来了,进来啊。”
高泠胶着在门口,看到她一身少女时装扮的她,未盘起的散下来的黑发,如三年前一般,他看她,手僵着要敲门的动作一时忘了放下,目光渗入姜芸泛着淡淡红光的粉面里,她的气色比在皇宫时要好得多,人似乎也胖了一点,虽然眉心仍有着淡淡的忧伤,可眼里有光了,高泠心中甚喜。
姜芸拉下他那只抬着迟迟不放的手进了屋儿,“还怕你喝醉呢?热水备好了,要沐浴吗?今晚你睡在这儿,还是安排了其他的地儿?”
高泠于他身后迟迟未回应,姜芸回头瞧他,“你渴了吧,我先给你倒茶,刚煮的,这几日我与叔母做了茉莉花茶,给你尝尝,可香了。”
这屋里的气氛奇怪的可怕,两人极力保持着外表的正常与冷静,但各自有各自的疼痛,内心早已泪如决堤,姜芸转身去倒茶时仰头收了收泪,回身看到高泠仍站在那,“你坐呀,怎么一直站着。”
姜芸把那盛茶的素瓷茶盏放到案子上后,高泠这才过去坐在席上,他忙将那杯热茶握在手里,却迟迟不说话,姜芸却一直忙着,她这会儿又跑到内室将今儿下午刚做好的香囊给拿了出来,递给高泠,“想绣梅花来着,但怕你在外面戴着不太合适,就用银线绣了两只白鹤,里面有张平安符,保平安的,我又装了些驱蚊虫的草药,蚊虫老喜欢叮你,你戴着能赶赶他们。”
高泠看着那只被擩到他眼前的香囊,有鹤有山有云,不能说是不栩栩如生,只能说是有些许瑕疵,姜芸见看到他的表情,咬唇说:“许久没做过这些了,叔母教我的,可能做的不太好,这只鹤的翅膀……”
话没说完,高泠用一直手端茶一只手接过了香囊。
姜芸尴尬地说了后面的话,“绣的看着有点像断了似的,拆了好几次都不太好,我再练练,日后给你绣个好的。”
高泠未说话,只是垂头看着双鹤的翅膀。
姜芸见他如此,依着他坐下,抱着他的胳膊,笑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身上的余毒都清完了?没添新伤吧?今晚我要好好检查检查。”
就在这时,建宁长公主推门进来,她端着给姜芸熬的补药,见到高泠似乎并不吃惊,甚是像有点没看到一样,只是将补药放到窗棂下的书案上,喊姜芸,“小芸,过来把补药喝了。”
窗外那轮月现在已经完全挣脱了薄云,刚好移到叔母的头顶,亮得有些刺眼,姜芸再看高泠时见他已将头垂了下来,两边都是她亲爱的人,姜芸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她弯腰将高泠手里的茶盏接了放到案上,又拉着他的手站起来,高泠顺着姜芸的力气跟着她走,听话的像个失了魂的人。
走至建宁长公主身前,她对高泠说:“陈焘,你给叔母跪下。”
最先惊到的是建宁长公主,她看向姜芸,明明是自家的孩子,明明是近来日日黏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可那张脸忽然陌生的她有些不敢认。
而后才是今日特别迟钝的高泠,他仍是一句话未说,他垂着头谁都没看,从姜芸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撩袍跪了下来。
倏忽间,姜芸忍了许久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滑,“叔母,陈焘他知错了,三年前是您设法救了他,他心里是感激您的,可他以怨报德,害了您的家族,这样的仇恨我们求不得您原谅,陈焘他是我丈夫,我同他一起向您赎罪。”姜芸说完这话,于高泠身边朝建宁公主跪下。
“不该向我赎罪,万民,让他。”建宁长公主朝陈焘的头顶指去,指尖颤抖个不停,说,“让他向万民赎罪去,姜芸,你站起来!”
姜芸仰头冲建宁长公主说:“叔母,带人屠城的不是他!”
高泠有些吃惊姜芸的话,他抬首望她,见她目光坚毅地看着建宁长公主,只那刹那,他又垂下了头颅。
建宁长公主心中的怒火不再忍了,她以命令的语气冲姜芸说:“我让你站起来!你知道他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吗?”她用那双冒火的眼睛望向高泠,“你告诉她了吗?还未开口说?难以启齿是吧,姜芸,你让他亲口告诉你,他现在是来做什么的。”
姜芸侧头看着高泠,见他唇一张一合,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朕,今日是来,休妻的。”他说着,用紧握着香囊的手从袖中掏出废后诏书,交到了姜芸手心儿里。
姜芸的头一下懵了,有些耳鸣,什么都听不清,只记得叔母将她拉了起来扯到身后,然后看到叔母的嘴一直在说话,听不清说什么,但看得出叔母像是在骂人,她低头还看到高泠将那只断鹤香囊塞到了自己袖中,在叔母谩骂中,他走了,消融在了浓深的夜里。
如果可以选择,高泠当然希望同姜芸一道消融在阳光里,可他没的选择。
晚风掠过湖面,穿过有石眼的沉寂枯石,发出大地的悲鸣声,高泠从袖中拿出姜芸绣的香囊,银鹤在月光下散着清辉,他将香囊放到鼻尖细细地、深深地嗅,驱蚊草的味道钻入他的骨髓。
今日他大可不必亲自来送废后诏书,可他想最后看她一眼,以为一眼便足矣,谁知看了之后便想千眼万眼,他于暗中窥探到了光明,却没有勇气去追那光。
湖面倒映着月、倒映着万盏灯火的沿湖阁楼,高泠忽然想沉寂于此,想向着湖心的暗影里走去,可他不能,不能在此污了姜芸的眼睛。
“是结束了吧,为何我心中空空的没有着落,我亲手丢了我的……”高泠像是在对站在湖边月光里的刘慎说话,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做?”刘慎额头皱出沟壑,月光钻到那里面,倏忽没了踪影,“为什么一定要把姜芸推走,你不知她有多爱你,她自始至终都信你有难言之隐,想替你找回清白与名声。”
不止一人问他这个问题,姜芸、姜垣还有赵旦,这些昔日旧友都问他,他能感受到暗夜里有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可他们的声音越大,他越不能回头,世俗人间不曾放过他一分,到头来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他曾被前呼后拥着捧上神坛,如今只能孑然一身地离去。
冷月在努力迸发着自己所有的光芒,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离别,高泠忍不住回头,再次走入通往姜芸所居住阁殿的曲径,犹豫着割舍不断的背后,是他生而为人的那点残存的爱人的能力,隔着花影树影,遥望着洞开的门窗,祈求神佛,佑护她余生平安喜乐。
直到建宁长公主一把将姜芸手里的诏令给夺了去,姜芸才一点点恢复意识,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问:“为什么?”
此夜姜芸未哭未闹,喝了补药便躺下睡了,平静地反常的背后,是姜芸一整宿被魇着醒不过来,头皮突突地一鼓一鼓,半睡半醒间四肢像是被鬼抓着般动弹不得。
两日之后,陆续有人来到石谷园求娶姜家之女姜芸,刚开始建宁长公主连来的人都没见便回绝了,可接下来的几日,来者不少反增,那些个求亲的青年才俊从园里排到了园外,都是从各地赶来的德才兼备,有着远大前程的好青年,因氏族已呈衰落之势,除了些达官显贵之子,来求亲的人当中不少也出身寒门。
姜平见状况不可控制,也确实想从中为女儿寻得一可靠之人,碰巧姜安外出办事,于是便顺势组织了招婿大会,规定第一轮比武,第二轮比文,后来又想了想,便改了规定,第一轮比仪貌,第二轮比德行,第三轮比武,第四轮比文,第五轮比音乐,第六轮要女儿亲自见了来挑。
在石谷园用来待客的迎楼外,在那围着看新规的人群当中,有一快被挤成肉饼的小男仆双脚被挤得离开了地儿,他被人簇拥着“送”到了里面,睁开被汗珠咸渍着的眼,看了新规后大喜。
低下身子从人褪缝里钻出了人群,欢喜地跑到回迎楼,直接登上三楼去见自家郎君,手舞足蹈地说:“小郎君,您着容貌自是没的比的,第二轮比德行,您的德行更是不在话下了,这文韬武略您也不差,第五轮的音乐嘛,谁弹箜篌也比不上您啊!我看啊,这新规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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