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逾星知道这件事。
二百五十年前,北海孽龙冲破锁龙渊,血洗北海龙宫,龙后芸珠亦殒命其中,四境八方三百岁以上的修士,没有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又过了五十年,他在东境嘉荣郡遇见了这个暖棕眸子的年轻人,彼时他一身青衣,提着药箱在路边给人义诊,梅逾星还在心里感叹一句少见这样的好心医修,却没想到五天后他开坛之时又在台下看到这个年轻人,那一双棕眼睛闪闪发光,神情专注至极,他讲完之后这年轻人就跪在他当时暂居的院子外面,求梅逾星收他为徒,梅逾星不应,他便跪了三天。
梅逾星记得那时是寒冬腊月,院子里一棵腊梅花开得金黄馥郁,第一日他没管他,第二日开始落了雪,他便同阮岚说你不要跪着了,你还没有那么好的修为,要得病的,这年轻人却只问,仙师,您的道便是阮某的道,您愿意收阮某为徒吗。
梅逾星没法答他,他尚未合道,却已发了大愿,合道方能出师,若是他如今收了这年轻人,便破了大愿,要受什么反噬他是不敢去想的。
可他要是答应往后收他,他亦不知道自己此生能否合道,如果不能合道,他便耽误了如此一个心系天下苍生的好苗子。
可无论往后要怎么做,他若是不应,这年轻人在雪里跪上一天一夜,他怕出了人命。
他便对这暖棕眸子的青年说,你且先起来,回去暖暖身子,明日再来我这里,我定给你一个答复。
那一日阮岚对他长叩三次,起身走了。
第二日清晨梅逾星起来练剑,却看到这青年仍然跪在自己门外,肩上厚厚的落了一层雪。
他大惊,问阮岚什么时候来的,阮岚说,仙师未说第二日什么时候来,他便子时就到了,一直等到这卯时末。
那时梅逾星仰天长叹,说,我可以收你,但要等我合道,到了那时你且来玄珠门寻我,我自当收你入门。
阮岚便再次长叩,梅逾星在嘉荣郡的日子里他便以弟子之礼侍于他身旁,直到他动身前往南境,阮岚说这里有人的病还没好,他不能走,便只能目送仙师一程了。
那时候的梅逾星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志在仁心济世的年轻人就是血洗北海的那条孽龙。
他亦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真的让阮岚记了二百年。
如今再看看跪在自己脚前的这个青年,梅逾星还是无法把那条横空出世的孽龙,与这个刚刚才给北海太子疗过伤的阮虚悬重合起来。
“……所以,屠尽北海龙宫的,不是你。”梅逾星说得坚定,但声音发抖。
“……弟子想说,不是弟子做的。”阮岚低着头,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也在颤抖,“但让那声音……允许那龙魂占了身体的,也是我。”
“我那时候太想出去了,那声音告诉我,这世界不是只有锁龙渊,我亦不是天生就应被锁在这里面,他说我是纯正的太昊血脉,比起现在龙宫里的那条白龙,我这条苍龙才该是真正的北海之主,不,他说我应是四海之主,是这一方天宇的水君,我应当上四梵天去,那才是我真正的家乡。”
“可弟子自己知道,四梵天亦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
阮岚抬起手来,捂住了脸。
“回不去了。”
“四百年了,我才知道,回不去了。”
“我原本以为,出了锁龙渊,便能找到回家的路。”这个在拘龙大阵里都没有流泪的小龙,如今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是我出来了,我发现没有可能,我没有可能再回到过去的那个世界了。”
“当年北海龙宫的人,白死了。那么多水族的命,从一开始就换不回我回家的路。从一开始我所想的就不存在,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阮岚的腰不再挺得笔直,他躬下身去,两手捂着脸抽泣。
“我二百五十年在凡间治病救人,也只不过是为了赎罪……可我又赎回了什么呢。”
梅逾星阖着眼睛,又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叹的气,比起之前七百余年都要多。
最后他只能轻轻对他师弟一句:“玉书,出去。”
樊玉书知道这些话他自己并不适合听,便一语不发地合上门走了出去。
“所以你果然不属于这方天宇,同我姑姑一样。”等樊玉书的脚步声消失,梅逾星才将眸子睁开,目光幽幽地投向他。
“……仙师果然早就知道。”阮岚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说话带了些鼻音。
“多少有些感觉,在我灵寂境的时候我便能意识到,那带我入玄珠门的姑姑,静衍仙子绝不是此方天宇的人。”梅逾星不想让阮岚再哭,便搜罗些没影子的事情来说些旁的,好在樊玉书早已被他赶了出去,他也并不用顾虑什么,“她在这里待了快两千年了,怕是早就找过了回‘家’的方法,但她如今还待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衍仙子有玄珠门,有仙师您,还有她师兄,她的弟子。”阮岚放下一只手来,极为苦涩的笑了一下,“而我呢,我只有那一道随时想要吞噬我的龙魂,还有……”
他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下来,一双鎏金眸子通亮,有稀稀落落的鳞片从他脸颊上生了出来。
“仙师,您可知道为什么二十年前我会又回到北海去?”
梅逾星摇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因为那龙魂还在这里。”阮岚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它盘踞在我灵台里,每到无月的朔日就会以龙狂折磨我,我唯有把自己全身以缚龙锁缚住方能不去伤人,这也是为什么,您会在大典上看到我虽然已经逃离锁龙渊,身上却仍有缚龙锁。”
“这龙魂怕的只有月华,只有最明净的月光方能控制住它对我的侵蚀。”
“而二十年前那天,是月蚀之日。是我逃离锁龙渊二百三十年来第一次月蚀。”
“我眼睁睁看着它占了我的身体,一路翻江倒海,无数江河决堤,然后它用了两个时辰从西境飞到了北海,一头扎进了北海龙宫,对站在宫外的敖景太子说,它要他们付出代价。”
“那是我第二次……不,第三次见到太子,第一次是在锁龙渊,我记得有个很美的龙女带着他,那龙女给我送了吃的。”阮岚又笑了一下,“那是我在锁龙渊里吃过的唯一一顿饭,而我甚至不记得那是什么味道。”
“那个龙女对太子说,他应当叫我哥哥,那时候这小白龙说,他没有在锁龙渊里的哥哥。”
“第二次是在我看着那龙魂血洗北海龙宫,它最后一个杀的人便是那个龙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龙后芸珠,她用自己的龙身挡住了敖景太子,她也有苍蓝的龙尾,我和她一样……”
“那时候我对龙魂说,够了,不要再杀人了,我只想逃走而已。”
“而它说,当年整个北海都要杀它,此事由不得我。”
“然后有人引来了月华,那么明亮那么耀眼的月光,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月光,于是它便嗥叫着在我脑海中消失了。”
“我拼了命地从海底往上游,我甚至没有用过这具龙身,我只知道如果我停下,我不仅逃不出去,还要死在这片又黑又深的海里。”
“我不想死在那里,就算死,我也想死在有光的地方,死也要死在那片月光里……”
“我冲破海面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么大那么圆的一轮月亮。”
阮岚又低下了头。
“这就是二百五十年前北海孽龙的真相。”
“一道龙魂,一条小龙而已,一条糊涂得要命的小龙,和一道陷于龙狂只留恨意的龙魂。”
“二十年前,那道龙魂借着月蚀再次占了我的身体,要去报当年未完的仇。”
“而我只能看着,我看着它又杀了那么多水族,甚至快要杀掉太子,那时候我已经绝望了,我只想来个人阻止它,谁都好,阻止它,只要能阻止这道疯掉的龙魂,杀了我也没关系。”
“然后我就看到了……清敏仙师的剑。”
“他舞剑的姿势好熟悉啊,我那时混乱得要命,我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但就是觉得熟悉。后来他竟然放了我一命,让我逃离了北海,我便落在一片大湖里,借着刚出来的月光压住龙狂,之后我才想起来,那是仙师您曾经舞过的剑法。”
“仙师,您的剑法真的和您的人不一样,那么锋芒毕露,那么……凶狠。”阮岚轻轻笑了一下,“后来我竟然活了下来,我自己都不知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那时候我发现我落在了玄珠门附近的问天湖里,我想起仙师对我说过的话,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便借着二十年前的大招进了玄珠门当一名丹修,那也是我二百多年里渡过的最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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