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已转过零点,国际机场的出发大厅里依旧是人头攒动,走两步就得跟人说声借过,行李箱碾过地面的摩擦声也一顿一顿的。
随着一声声借过,秘书在只有寥寥几个人的柜台前停住脚。
他递上护照。
“您好,办理值机。”
“请稍后。”
地勤微笑着接过护照。
两本护照一蓝一红。
蓝色那本格外厚,被贴在内页里的十几国签证撑得合不拢。红色那本则是另一个极端,新到连取护照时用到的条形码都没撕掉。
两本护照的差别,还有目的地的选择都让人忍不住犯嘀咕。
亚美尼亚——
对华免签的同时,两国间截止目前仍未签署双边引渡条约。
机票上代表全价头等舱的英文缩写让地勤暗暗咋舌,两张机票价格粗粗算下来要超过六位数。
“请问需要托运行李吗?”
“不用。”
地勤微笑着送上登机牌。
“祝二位旅途愉快。”
“……”
二位。
登机牌停在空中,表情有些僵硬的秘书过了一会才接过去。地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茫然地看着男人把登机牌捏出了两道褶。
她目送三人离开,等人走远后才把憋在喉咙里的气吐出去。
***
值机柜台斜对着安检口,也许是时间太晚了的缘故,包括头等舱在内的特殊安检通道都没开。
剩下的常规通道又被乌泱泱的旅客堵得看不见入口,大多数都是准备搭乘红眼航班的旅行团。
腋下夹着旗子的导游穿梭在排队的旅客中清点人数,隔一会儿就仰起头高喊某个团员的名字。远远听到队伍后有人应声,导游又泥鳅似的逆着排队的旅客往后挤。
徐嫱稍稍侧过身,在导游挤过来时自然地将青年挡到身后。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
青年刚靠向栏杆,缓慢但还移动着的队伍就逼着他往前走。
他脸上红得有些不自然,嘴唇随着呼吸的节奏轻颤,空气吸进去再吐出来时有了烫手的温度。
徐嫱一直关注着他状况,不着痕迹地拉近两人距离,紧挨着的肩膀拐杖一样撑住他半边身体。
“是不是累了?”
“不累,只是困。”
青年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每次眨眼都要多闭一会儿,等队伍往前挪动时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徐嫱还是皱着眉,心里很清楚这种困倦是退烧药的副作用。青年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强撑着跟自己在这儿等着坐飞机。
但——
她覆上青年额头,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那天的热年糕。
楚眠慢慢眨眨眼,过了一秒才慢半拍地弯下腰方便她动作。他有些贪凉地贴住她掌心,但掌心里的那丝凉意很快被他额头捂热。
徐嫱又换了只手,用后背替楚眠挡住周围旅客好奇的目光。
“上了飞机好好睡。”
“嗯。”
两人的距离太近,随便的两句话听起来也像是亲密的耳语。
楚眠头痛得厉害,思维也仿佛被浇水黏住了一样不清不楚,让他有种病人特有的委屈,对徐嫱也彻底放下了平日里的小心翼翼。
他把她的手当成降温贴,感觉温度没那么舒服了后,自顾自地牵起她另外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徐嫱忍不住笑了,一直在翻滚着的思绪也有了片刻的宁静。她配合他的动作换了只手,被换掉的那只手从单肩包里掏出保温杯。
杯里是泡好的药。
“把药喝了。”
“烫。”
“还没喝就知道烫?”
楚眠接过保温杯,提不起力气的手拧了两下才把杯子拧开。
他试探着抿了一小口。
“烫。”
“吹着喝。”
“……”
“喝完才能进安检。”
他刚要放下杯子,闻言手一顿默默地继续把剩下的药喝掉。苦甜的药烫得胃里暖暖的,但舌尖反上来的后味却只有辛辣的苦涩。
徐嫱适时地递上水。
“到底谁是谁的助理?”
“我是你的。”
“……”
“把话说全。”
“啊?”楚眠有点懵。
“没什么,往前走了。”
“哦。”
终于排到安检口。
“请出示证件和登机牌。”
徐嫱面色如常地递过去。
带着口罩的安检人员低头看看护照又抬头看看徐嫱,视线在照片和本人之间来来回回地移动。
“请看向摄像头。”
“往右一点。”
“请对准镜头上的红点。”
“录入中,请稍后。”
又是一阵沉默。
徐嫱正对摄像头,但总想回过头看看青年还在不在她身后。
她试图从四周嘈杂的背景音中找到青年还在的证据,能听到的却只有旅客蜜蜂嗡鸣般的人声。
直到印章落下——
“啪!”
“请拿好证件和登机牌。”
她第一时间回头,青年就站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等待着。
心弦一松。
安检员把证件往前递了递。
“您好?”
“谢谢。”
徐嫱接过证件。
她站在安检口外,看着皮包被传送带慢悠悠地送进黑箱子,又慢悠悠地从另一头出来。丝滑的过程在她走过去拿包时戛然而止。
包被人先一步拿起。
“这是谁的包?”
“我的。”徐嫱走上前。
“麻烦您把包打开。”
“有什么问题吗?”
“包里有液体需要过一下。”
罪魁祸首是支滚珠香水。单肩包再次回到传送带上,以让人心焦的速度又一次被送进黑箱子。
安检员很礼貌,“好了。”
她率先通过安检,站在安检口的尽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眠。
小眠。
青年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生病让他做什么都慢慢的,就连想朝她笑笑都慢半拍地才弯起眉眼。
徐嫱心突然就静了。
直到青年走过来,那根从昨晚绷紧到现在的心弦彻底松开。
她拉住他,“走吧。”
再之后都很顺利,负责办理出境的人员像是赶着下班回家,简单问了两个问题就放行。楚眠更是直接用护照通过自助通关出境。
飞机上。
空乘屈膝半蹲在座位旁,妆容得体的脸上笑容嫣嫣,第一时间给两人送上热气腾腾的擦手巾。
徐嫱接过热毛巾,靠在一旁假寐的青年听到动静后动了动。
她抬手盖住楚眠双眼。
“睡你的。”
“……”
楚眠微微侧过头,摸起来还有些烫手的额头抵在她肩膀上。从徐嫱的角度垂眼往下看,可以看到青年颈侧随着呼吸起伏的血管。
他睡得很不安稳,从血管的起伏就能看出呼吸浅快的节奏。
她调整了下坐姿,让粘在自己肩膀上的青年能靠得舒服点。
离起飞还有半小时。
徐嫱摊开毛毯给他盖好,青年像是想要让她坐定了,抵在她肩上的额头很不客气地往下一沉。
“真把我当靠枕了?”
“……”
青年动了下没吭声。
病人就是娇气。
徐嫱无声地暗忖,但脸上的表情却和嫌弃没有半点儿关系。楚眠意识不清楚时的依赖,反倒让她有种重新找回控制权的安全感。
她陪着青年闭上眼。
和新生活的距离,看起来只剩下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刻钟。
直到——
登机口一阵骚乱。
“先生?先生!”
“我们已经停止登机了。”
男人径直往里走,挡在舱门前的空乘也跟着一步步往后退。空乘想拦住他又心里发怵,有乘客听到动静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查看。
和男人视线一对,站起来的乘客仿佛没站稳似的坐了回去。男人目标明确地走向徐嫱,被帘子隔开的头等舱里一时间噤若寒蝉。
徐嫱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男人低下头停在她座位前,背后打下来的阴影黑压压地压在她身上。
男人像是在看她,至少看过来的方向确实聚焦在自己周围。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他视线的落脚点到底在谁身上。
徐嫱猛地站起身,突然失去倚靠的青年在下坠感中睁开眼。他睁眼后下意识寻找徐嫱,目光在男人的身上蜻蜓点水般扫了过去。
男人脸色更冷了。
“蠢死了。”
“你是?”徐嫱沉声道。
“滚。”
男人一手推开她,轻飘飘的动作像在拂开一只空的塑料袋。
青年还有些茫然,头痛让他没办法很好地处理眼前的状况。他条件反射般地护住徐嫱,并不知道主动站出来的他就像自投罗网。
“你干什么?!”
“蠢死了。”
男人冷声重复道,迎着青年戒备的目光沉着脸附到他耳边。
“楚眠,该醒了。”
“小——”
顾衍嘴唇抿成一条线。
所以说,蠢死了。
他低声道:“小熊软糖。”
徐嫱满脸地疑惑。
她拽住青年:“小眠?”
话音落下——
她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像一副被潮水席卷而过的沙画,那些自己熟悉的痕迹被海浪一点点抹去。
她想阻止些什么,一把掰过楚眠肩膀让他转过来直面自己。
“小眠?”
不解、担心、害怕。
很难想象人的声音里居然可以包裹住这么多种情绪,每种情绪的烈度都浓到让周围旅客侧目。
徐嫱看不到周围的目光。
“小眠?”
“小眠!”
“楚眠!”
青年终于抬起眼,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楚眠这一刻的眼神。她熟悉的情绪明明都还在,却被一种陌生的气息裹挟着推向了深处。
还没等她看清楚,顾衍手一揽就把楚眠轻轻松松带回身边。
深度催眠带来的后遗症即便是楚眠也需要时间消化,头痛在脱离催眠的过程中一点点地叠加,直到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他低下头靠在顾衍肩上等待着耳鸣褪去。
顾衍脸色依旧难看到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拧掉人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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