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夜。
晨光渐明。
爬山虎被雨水洗得油亮,颜色饱满得像吸足了油彩。阳光穿过濡湿的空气照亮了审讯室一角。
徐嫱眼睫颤了下,紧闭着的眼帘被斜斜洒进来的阳光照亮。贡安平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整整七小时的僵持把他的腰椎都坐脆了。
他接了一杯热水。
“徐总也坐累了吧。”
“喝点水。”
徐嫱依旧没说话,贡安平把蒸腾着热气的水杯推到她手边。徐嫱眯起眼适应了下阳光,安静地看着水杯里荡开的涟漪从有到无。
她端起水喝了口,放下后继续看向杯子中重新荡开的涟漪。
贡安平靠坐在桌边。
“徐总。”
“……”
“现在是我在给你机会。”
“……”
“配合我们调查,是你在开庭以前最后一次争取量刑的机会。
“……”
徐嫱就像一堵墙,贡安平每句话落下后都只换来一阵沉默。贡安平佩服她毅力的同时,并不认为这种消极的抵抗对她是有利的。那三个混混不是非死不可,但徐嫱的报复也远远算不上是罪大恶极。
前提是她要配合,配合他挖出这场杀人案背后的雇佣组织。
杯里的水慢慢凉了。
徐嫱突然开口:“配合?”
她笑了,一句一顿。
“配合你们演戏?”
“配合你们耍我?”
“还是配合你们彻底坐实我在取保候审期间擅自离境的罪名?”
“我配合得够好了吧。”
“贡安平。”她直直看向他。
“你还想让我配合什么?”
“名字。”贡安平道。
“受你雇佣组织的名字。”
“名字?”
她抬手握住水杯,被水浸软的纸杯轻易地在手里变了形状。徐嫱在水溢出前松开了手,看着变形的纸杯扭扭歪歪地站在桌子上。
“楚眠,是真名吗?”
她问得突然却不突兀。
贡安平眉头紧皱,在心里短暂地权衡过了利弊后点了点头。
“是真名。”
“我要见他。”
“告诉我你雇佣的——”
“我要见他。”
“见过他。”徐嫱抬起眼。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配合。”
“……”
“我知道了。”
***
咨询所里。
“叮——”
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挂断。
又过一秒。
“叮铃——”
顾衍冷着脸丢开手机。
“叮铃铃——”
他冷着脸把手机捡回来,挂断后没过一秒又响起来,床上熟睡的青年被一顿一顿的铃声吵醒。
楚眠半睁着眼。
“阿衍?”
“睡你的觉。”
顾衍冷着脸接起电话。
脸一次比一次冷。
“喂,楚医生?”
“有事?”
“是小顾啊。”听筒那头沉默两秒后传出贡安平尴尬的声音。
“楚医生醒了吗?”
“你觉得呢?”
“那我一会儿再打过来。”
“不用,不接。”
不用打,打了也不接。
贡安平有点无语。
“我找他有急事。”
“什么事?”
“……”
“徐嫱想见他。”
“不见。”顾衍回得很快。
“她见到楚眠才肯开口。”
“关我屁事。”
“她要见的是楚医生。”
“关他屁事。”
“你先帮我转告下。”
“不见。”
顾衍说完就要挂断电话,贡安平好像猜到他的动作,心一横直接气沉丹田冲着话筒喊了一声。
“楚医生!”
“……”
顾衍脸瞬间黑了。
“阿衍,电话给我。”
楚眠撑着床缓缓坐起身,动作间有种不流畅的滞涩,苍白的指尖从顾衍手里接过发烫的手机。
“贡队长,您找我?”
“是徐嫱要见你。”
一阵沉默。
“现在吗?”他嗓音沙软。
“对,越快越好。”
“那您等我半小时。”
楚眠刚挂断电话,抬眼就看到顾衍脸色沉得都能拧出水来。
“阿衍,你开车?”
“……”
“砰——!”
顾衍沉着张脸走出卧室,把房门甩出了地震的动静,隔着墙都能听到隔壁秦晴被惊醒的抱怨。
楚眠慢慢站起身,起到一半后微微摇晃了一下才重新站直。
五分钟后。
他一走出咨询所,就看到引擎轰轰作响的越野车停在门口。他过去拉了下车门没拉开,他隔着玻璃窗和车里的顾衍大眼瞪小眼。
顾衍不耐烦地抬抬下巴。
拉啊!
再拉一下,还是没开。
两人继续面面相觑。
你把车门锁了。
我没锁!
就是锁了。
我没那么幼稚!
两人隔着车窗对口型。
顾衍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斜过身直接把手伸到窗外,动作和力线都很拧巴地从外面拉开车门。
他没离开驾驶位,扣在身上的安全带直接绷成了一条斜线。
“我没锁!”
“没锁没锁。”
顾衍更气了。
楚眠乖乖坐上车,早早打开的暖风把车内的空气都烘热了。他把发冷的手伸到出风口,冷到有些麻木的指尖逐渐有了一点温度。
“阿衍好贴心。”
“滚。”
“好凶。”
“滚!”
更凶了。
越野车平稳上路,楚眠上身侧向顾衍安心地闭上眼睛假寐,搭在出风口的手滑到腿边,下一秒又被顾衍拽过来的大衣衣角盖住。
***
审讯室内。
脚步声越来越近,徐嫱搭在膝盖上的手随着秒数打着节拍,静静计算着每一步的间隔,脚步声在她默数到第十五秒时停在门外。
“吱呀——”
门被从外面推开,走廊里的阳光顺着敞开的门缝淌进屋内。青年踩着阳光走进审讯室,一起进来的阳光让徐嫱不适应地眯起眼。
青年微微侧过身,有些刺眼的阳光被他不经意地挡在背后。
门咔哒一声落锁,楚眠顺着贡安平拉开的椅子坐到他身边。
贡安平率先打破沉默。
“徐总——”
“你出去。”徐嫱道。
“什么意思?”
“我要和他单独说话。”
“……”
“徐总,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徐嫱轻轻地笑了,抬眼望向审讯室墙上一整面的单向玻璃,又将目光慢慢移向摄像头,最后笑容揶揄地看向一脸严肃的贡安平。
她晃了晃手上的手铐。
“有这些在,你还怕什么?”
“一起谈,要不没得谈。”
“那就没得谈吧。”
徐嫱靠向硬邦邦的椅背,丝毫没有继续配合的意思,对她用一夜沉默换来的青年也不看一眼。
贡安平也怒了。
“徐嫱!这就是你的配合?”
“贡队长。”楚眠打断道。
“您先出去吧。”
“可是——”
“有问题您随时进来。”
“好。”
贡安平想想还是答应了,拍拍楚眠肩膀后起身离开,脸上怒冲冲的表情在转过身的瞬间褪去。
有时候让情绪在审问中被嫌疑犯带着走并不是坏事,尤其是徐嫱这种总想要掌控局面的性格。
门在他身后合拢。
审讯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徐嫱的目光里充满审视,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楚眠,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楚眠脸色比昨晚还要苍白,嘴唇上仿佛扑着层薄薄的粉盖住了血色。
她忍不住皱起眉,胸口几乎习惯性地泛起一阵胀胀的酸痛。
下一秒,她浑身一冷。
他还没演够吗?
自己还没配合够吗?
她冷冷地嗤笑道:“你这位诈骗犯怎么看着倒是比我还要惨?”
楚眠闻言抬手抚过因为没休息好而微微泛红的眼角,像是从所有毛病里挑出了最轻的那一项。
“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徐嫱仿佛真的很关心他睡眠质量一样认真问道。
“是做噩梦了?”
“没有。”
“哦,那就是后悔了一整夜觉得自己七位数的赏金要太少了?”
“应该也不是。”
青年思索片刻后给出的回答和她假装出来的关心一样认真。
徐嫱从椅背上坐直。
“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你真的很蠢。”
说是问题,但不是问句。
蠢到明明已经握住了自己这台取款机的永久使用权,却为了一百万把不限额的取款机打稀碎。一夜的僵持并非没有收获,至少在贡安平说出赏金的金额时她笑了。
想到这她又笑了,楚眠安静到近乎乖顺地等她笑完才开口。
“还好。”
“还好?”
“蠢,但不是很蠢。”
“倒也是,毕竟让我这个自认为聪明的人陪你好好演了场戏。”
“不是演戏。”
“哦?”徐嫱挑起眉。
“是催眠,不是演戏。”
“催眠?”
这两个字背后的戏剧性让徐嫱有种被愚弄了的愤怒,但心底又控制不住地浮上来一丝丝期待。
具体期待什么——
她说不清,也不想说。
“什么意思?”
“您喜欢的他是真的。”
心里的期待一颤,像是浮在海面的鱼漂终于被拖着沉下去。
“说下去。”她哑声道。
“您想听什么?”楚眠问。
“说!”
“……”
“他为了被您喜欢而存在。”
“继续。”
“他为了喜欢上您而存在。”
“继续。”
“他为了您而存在。”
“哈哈、哈哈哈!”
徐嫱笑了,越笑越响。
笑声戛然而止。
“所以你造了一个徐慕给我。”
“不,他比徐慕更好。”
“……”
比小慕更好吗?
徐慕是她心里的一束光,她曾经这样矫情地形容过。一路向上打拼的过程就像是一颗钢丝球,磨平她对人性的所有幻想,徐慕就是她心里对人性的最后一份憧憬。
光、憧憬。
听起来多美好啊。
但这些形容都有后半句,他也是她心里最深的卑劣,是她永远抱歉所以永远不想面对的亏欠。
她在徐慕面前不是徐总,是被爹妈卖给傻子的徐嫱。徐慕看过她被他爸妈吊起来打得吱哇叫,因为刚进门要立一立规矩,不然她趁他们不在家欺负小傻子怎么办?
徐慕像一面镜子,在旁边记录下了她这辈子最低微的丑态。后来那些规矩还是白立了,连他们的死亡赔偿款都没花在儿子身上。
徐慕坐在门牙上,傻乐着看她把几万块钱一张张地数过去。
钱放我这安全,她说。
嘿嘿!
等我赚钱了,十倍还你!
嘿嘿!
嘿嘿啥呢?
姐姐笑,我笑。
傻子。
嘿嘿。
她把小傻子的钱骗走了,后来又把小傻子丢在身后,剩下的只有每年都十倍百倍打回去的钱。
但小傻子不会花,只知道攒在手里留给她回来后一张张数。
也是因为那些钱,徐慕变成游手好闲的混混们最好的目标。他就像堆会爆金币的小怪,欺负一下就能从小傻子手里抢走几百块。
直到某一次机会,他们从徐慕的手机上看到他的银行余额。偶尔的欺负变成一次谋杀,她的光和她的憧憬就这样轻易地熄灭了。
留下来的亏欠不断膨胀,重到能把她整个人都压碎,只有看着那三个混混也被压碎才能缓解。
缓解了吗?
至少她能喘上气了。
但,还有卑劣。
楚眠比徐慕更好吗?
不,他只是更适合。
他没机会见到她的卑劣,他们的相遇就像一张白纸,让她可以从零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勾画。这段关系会是完美无缺的,她也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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