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徐立华刚输完液，在静静的休息，窗外飘忽的风声，吹打着自己的思潮。想着病床生活，一天天、一星期的过去，自己的心脏病哪年能治、何时能好？在病中生长起来的立华，从不曾抱怨过亲人和生活，甚至对别人的轻视和冷淡也是平静的，也可以说是胆怯忍受的。自己在这种情形里度过许多年。像自己这样一个渺小的人，竟被一位品德高尚的好姑娘倾心挚爱，而她对自己的不幸同情关爱，立华觉得找到了知己、一位了解体谅自己的人，并也深深的爱着她。可想想自己的心脏病，两人的真爱是痛苦的、无望的。立华觉得当然是自己的错，不该落入情网，本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世上有那么多光明、那么多爱，都不是为自己设的，自己是被幸福遗弃的人。想到此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立华心想着，这种绝望的爱，给她带来多大的痛苦和凄伤，为了爱她，一定要她摆脱折磨和苦难，为了她的幸福，心中涌起强烈的决心“和她分手”，必需和她断绝爱情关系。由于思绪过度，有些头痛，自己想努力沉静下来，可是内心越发不安，于是慢慢坐起来，悄悄在桌子上取过纸笔，带着满怀的悲苦写下去，随着伤心的泪珠滴滴不断落下，好长时间才写完一封信，封好放在枕下。自己觉得好像办完一件重大的心事，擦擦脸上的泪水，才躺下休息。
早晨徐立华望着发白的玻璃，忽然想起昨天自己写的这封信，不由内心凄楚，沉思一会儿，心想：人生啊，有多少带病的人，忍受着心灵的痛苦，一桩桩一件件，种种观念，只有慢慢的回旋在记忆中……过去的一切都让它过去吧！
吃过早饭，忽然开进一辆救护车，走下三个人来，徐金江夫妇忙热情招待。田志说：先看看立华吧，周主任和贾玉随着也来到他床前。周文峰注视着关怀的问：觉得好些吗？徐立华挣扎着坐起来说：轻多啦，叔叔、姨请坐。贾玉说：你脸色忧沉，消瘦了，看着让人心疼。他俩拿出听诊器，又给他仔细的检查一遍，田志说：病症大有好转，放心吧。目前这种病还是有把握治愈的，但是你要精神愉快，需静养、营养好。徐立华忧虑的说：是的，叔叔。心内膜炎会影响手术治疗吗？周文峰说：但现在我国科学家都在争先恐后、努力提高技术，很多心脏病患者，手术治疗非常成功，这种心室间隔缺损病症，再等等便可治疗，这次心内膜炎很快能治愈，所以按时间讲，不会影响手术治疗的。现在你只管保养好身体，等待好消息吧。贾玉笑笑说：立华，别思虑过多，心情安定精神好，病会痊愈得快。他苦笑着点点头。徐金江忙站起笑着说：请外屋喝茶吧。
他们坐在圆桌旁，贾玉和许宝相坐在床边。徐金江客气的让他们喝茶，田志遗憾的说：先天性心脏病在十岁左右手术治疗最好。徐金江叹息道：在立华八岁那年曾带他去过济南第二人民医院……
“在1965年初夏，徐金江夫妇领着立华，抱着不满周岁的立康，去了济南二院，许宝相抱着孩子在院内等候，徐金江带着立华来到儿科门诊，诊断室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夫，整齐的工作衣帽，一双大眼睛很精神。徐金江站在他面前说：大夫，这孩子有心脏病，请看看能不能手术治疗？那位大夫握住立华一只手和蔼的说：他有心脏病？徐金江点点头说：是的，在他两个多月大的时候发现的先天性心脏病。大夫问：以前做过心电图吗？徐金江说：做过。顺便把心电图和一切检查报告单递给他。大夫笑笑说：看外表口唇红红的，目光炯炯，这么英俊的孩子不像有心脏病的。这边来给你检查一下。徐金江抱起孩子放在检查床上。周身检查一遍后，放下听诊器说：是室间隔缺损，徐金江说：现在能治吗？大夫抚摸着立华的肩膀摇摇头说：目前一般心脏病能手术治疗，这种心脏手术，现在正在研究，还在提高医疗技术中，实在对不起，大概再停两年再来手术治疗吧。徐金江说：好的，谢谢，那就等两年再来。这位大夫跟着送出门外，又怜爱的抚摸立华的头说：注意不要做大的活动，适当休息，多给营养，避免其他疾病发生，为手术治疗做好准备。徐金江笑着说：好，多谢大夫关心。许宝相见他俩走出来，满怀希望的迎上去说：怎样，能治疗吗？徐金江摇摇头说：现在技术还在研究中，等两年才能治。许宝相听了，立刻愁上眉头，无奈只好回家等待”。
徐金江长叹一口气，又回忆道：
“记得1965年去济南二院时，大夫曾嘱咐过，停两年可以手术治疗这种心脏病，到1967年就差不多了，后来决定去大医院看看有没有希望。
1967年秋天，许宝相带着立华到了天津。但是大夫说还是不能手术。”
许宝相说：我们去天津空走一趟，回来以后，一直等待这些年，孩子经受着病苦，说着难过的落下泪来。贾玉说：现在手术治疗心脏病已有多例，医疗技术会慢慢提高，立华的病不久便可以治愈，你们不要担心难过。
田志又到立华床前说：你好好养病，很快能恢复。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悲观失望，一定要精神好，有坚强的毅力，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徐立华说：叔叔，我记着你说的话，一定听你的。他们又安慰一会儿。徐金江说：你们工作忙碌，为立华的病费心尽力，往来奔走，我非常感激，多谢，多谢啦。周文峰笑着说：不客气，同志有病，这是医生应该做的。然后他们三人都上车而去。
晚饭后萧荷在屋里思索，自从立华回家养病，日复一日、一星期又一星期的过去了，怎么还不回来？最近心中忐忑不安，非常惦念，体会到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份量。又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他病情加重？心神不定的在屋里徘徊着，看看表时间还不晚，就出门向县医院走去。县城的夜是静谧的，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沉寂无垠的四周，群星在宝蓝色的天空闪烁，她忧心忡忡的站在路边，向县医院眺望。踯躅的时候，只见一青年迎面走来，原来是代世恩。他举着一封信笑笑说：小萧同志，你的信。立华哥来的。萧荷忙接过笑笑说：谢谢你。他又俏皮的笑着说：快回屋看吧，我走啦。
萧荷忙跑回屋里打开灯俯在桌上看信：
萧荷：
最近一段时间，总想给你写信，述说我的心情，可是每当提笔时心乱如麻，手也打颤。我思之再三才下决心给你写这封信，觉得这支笔有千斤重。自从和你恋爱以来，我深深理解“我爱你”这三个字里包含着多少忧伤，我曾向最温柔的你倾吐我忧伤的原因，你对我怜悯关爱，你是位心地善良品德高尚的姑娘，每当隆冬的清晨，你用毛巾包着热热的鸡蛋让我吃，你牺牲了很多休息时间都在照顾我，你曾为我受到你父亲的责打，姐姐的冷言冷语，亲戚的冷嘲热讽，和很多令人难堪的话语，这些常在我耳边回响。所以我俩以后不会幸福。我不能只为自己而使你终生痛苦，也不要把你的前途和我的前途连在一起，我不能去牺牲一个年轻姑娘的前途。我今天病了，也可能就此一病身亡，因为我预感到寿命不会太长，像我这种心脏病人一贯过的是忧愁悲伤的生活，只会使我的病情加重，不知我能活几个春秋，如何能相伴你一生？你给我的真挚爱情、心灵上的幸福和关心体贴，让我这个饱经疾病折磨的人尝到了人间真爱的温暖，总之我今生仅有的温馨时刻是你给的，我终生难忘，今生不能报答，待来生再报。因为我深深爱着你，不能忍心让你为我遭受这无尽的苦难。我忧伤的回忆，难过的思考，现在挽回还来得及，为了你，我要忍心熄灭心中炽热真挚的爱情，我虽然有悲痛、愧疚、难舍，但我只望你能一生幸福安稳。请把我忘掉，咱俩的爱情关系就此结束，请原谅。今给你这封信，我好像放下一腔情愫和苦绪，把自己的悲伤牵挂都付与滔滔的东流水了。
愿你
身体健康，多多保重！
徐立华
79年9月16日
萧荷看完信，伤心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心想：他这所有的顾虑，都围绕着我的苦楚打转，我真不该告诉他，我在家听爸爸和表姑的说话，让他的苦更是加重了。在这段经受疾病折磨的日子里，他思想上一定掀起过千层浪，他本来就一直为自己的心脏病惆怅，他那沉重的叹息、憔悴的形态，痛苦的面容再现眼前，萧荷内心悲痛难抑。他对病曾失去过信心，失去过被人爱和爱别人的希望，在两人感情的鼓励下重拾信心。回想两年多以来，我俩共同看书学习的情景，月光下的散步，车站上的依依惜别，历历在目，如今从他那带着泪痕的信笺上看得到他那颗悲伤的心，想象得到他那绝望的神情，他是在极度痛苦下给我写这封信，绝不是他的本意，他的心情多么悲伤，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自己日夜在提心吊胆的挂念着他，如今这封信……越想越是惶惶不安，猜测他的安危，忽然觉得眼前一片云雾，头疼难忍，不得已趴在桌上，意识模糊了……一会儿清醒些，环视着周围一片凄凉，看看手表，时间已经半夜，流着眼泪又反复看这封字字伤心的信，自己又哭了许久才去睡下。
萧荷知道田志值中班，便来到诊断室询问：听说田大夫去看过立华，他现在身体怎样？田志说：请坐，我告诉你，开始是感冒，但总不退烧，经会诊确定是心内膜炎，现在体温降些，已经脱离危险了，当前对心内膜炎的治疗比较有把握，只是打针用药也很痛苦。萧荷站起说：我准备明天去看看他，田大夫有事吗？田志说：没什么事，告诉他不要悲观失望，安心养病。萧荷说：我会传达到的，田大夫你忙，我回去了。萧荷出了县医院边走边想：我必须快些见到立华，安慰他，让他放心，解除他的顾虑，安心养病。
数星期以来，徐立华的病见轻，还有点低烧，只是精神不好，面带愁容，像有满腹心事。下午立华出来散心，脚步迟迟，心想着给萧荷的信想必已收到，她的心情也会痛苦，唉，又能奈何。他忧伤的思索着，信步向树丛走去，在微微秋风中，听到秋虫凄切的鸣声，向前一看，是一只翅膀完整、个头挺大的秋蝉，他去用手抚摸，但它飞不起来了，立华怜惜的摇摇头，顺口轻声道：
暮春盛夏鸟不倦，绿枝炎歌蝉更欢。
寒秋低吟怆凄凄，翩翩双翅苦难展。
他仰望天空，长叹一声自语道：我就像这只蝉，如果不能在无影灯下解救出来，这凄伤痛苦的生活也不会长久了。他的思想又走进回忆中，常常如此，想把这些驱除出脑海，但总也驱除不掉。他回到屋里，又在翻看着心电图书，想在这本书内换换脑子，忽然徐立洪进来说：哥哥，明天上午荷姐来。徐立华向妹妹苦笑一下说：不会，她不会来了。语音带着凄凉的声调。徐立洪笑着说：真的。徐立华只摇摇头闭上含泪的眼睛。徐立洪以为哥哥因病疲劳不愿睁开眼，就退了出去。
徐立华每天输两瓶液，此时刚输完，他困难的抬着才取下针头的胳膊，动了动酸累的身躯，关上了睫毛长长的眼帘……当他醒来的时候，萧荷已坐在他的床前，深情的凝视着他。徐立华忧郁沉闷的脸上浮现出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神情，目光如同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一样惨淡，立刻感觉心脏剧烈的跳动，冲击着胸膛。想对她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慢慢伸出一只手。她见他这个样子，不禁感到一阵心酸，一把抓着他这只柔软温热的手。此刻无声，他的眼泪却一颗颗滚落在枕巾上。两人处在一种痛苦怜伤的心境中，两双泪眼默默相望，有多少话想说都说不出来。还是萧荷强忍住眼泪问道：现在好些吗？徐立华见她眼圈都黑了，想是已经收到信，一定没有睡好，不由一阵难过，眼泪更是扑簌簌往下流，拿出枕下的手帕擦着泪水慢慢坐起来。她忙拿过外衣替他披上，坐在他身边。徐立华说：病好些，你……你怎么来啦？萧荷听他如此说不由悲从中来，哽咽着说：我望穿秋水盼你病愈回单位，万没想到，却盼来一封令人伤心的信。即使在我脚下响起一个霹雳，也不会比读到你的这封信更使我觉得惊恐难过。徐立华垂下头泪如泉涌，那是一个男人的哭泣，无声无息，然而浑身在阵阵抽动。萧荷一手摇着他的肩头，一手抹着自己的眼泪说：你还在病中，不能这么伤心。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落泪，内心苦不堪言。两人哭了一会儿才平静点。萧荷说：岁月好像走过多久似的，你看你，双目深陷，面容消瘦憔悴得可怜。徐立华叹息一声说：即使精神再强、体格再壮的人，受到这样的遭遇之后，不可能不变样子。萧荷说：这封信带来了你的痛苦，你的悲伤，我只有见到你以后才能抹掉纠缠在我脑海里的一些想法。我相信也只有我俩推诚相见，立华，难道你不了解我的心，难道我们的感情不真挚、不够深厚吗？两年多来，我们志同道合，相处愉快，你怎么忍心……我唯一希望咱俩能相伴这一生，难道你说的离开二字，是出于你的本心吗？她越说越难过，眼泪串珠般落下：“海枯石烂，永远不变”，难道你忘记了吗？徐立华说：病魔和沉重的打击在我心里留下一次次深刻的创伤，人生是复杂的，唉，当初咱俩不该相识，如今因为我的病，让你遭受种种痛苦和嘲讽，实难预料将来咱俩会怎样。为了避免现时的痛苦和将来的悲伤，不如断绝爱情关系，这些都是现实。不仅我想，你也要想。萧荷说：这些不需要想得太多，只需咱俩继续下去，我爱你，过去和现在都是，我不会离开你的，只要我俩结婚，哪怕和你生活一天呢，我也甘心情愿。说着两人都泪流满面。徐立华抹着泪水说：我的病治愈希望不大，我宁愿牺牲挚爱，去换取你将来的幸福。我这颗伤残的心，不再为你担忧悲戚，对你，我也就无牵无挂了，说完泪如雨下。萧荷更是泪水涟涟：你的忧伤痛苦是为了我，你自己情愿忍受割舍，我明白，这是痛苦的逼迫。你以为和我分手就能给我幸福吗？恰恰相反，只会让我终生悔恨和悲伤，你不要自卑这么重，你虽然有心脏病，毕竟是新社会工作的青年人，何况你有抱负，有理想，你和其他人一样生活中有奋斗，有向往，热爱工作，爱学习，哪方面比别人差。徐立华凄凉的说：生活固然是充满阳光，但阳光照不到我身上，原来我的性格是乐观开朗的，由于病的重压扭曲了我的性格，心灵负了伤，内心充满痛苦和绝望。萧荷说：你的忧苦和创伤只能用心来补救，才能唤起你对生活的追求和向往，促使我要以理解、爱怜和责任感去关心你，抹去你心灵上的愁伤，给你以生的信念和活的意志，尽管你身体重病连连，也要为你不幸的人生增添些许快乐。但你也要体谅我的心。她两行热泪又流下来了。徐立华听了她挚诚的言语，难过的叫一声：荷……一股抑制不住的悲伤，从心里像浪潮般涌起，他把头埋在两手掌里又哭泣起来，萧荷更加伤心的望着他，接着说：咱俩相识以来，你对我恩爱关怀，体贴入微，温情善意，一切一切，都刻印在我心灵深处，只要咱俩能生活在一起，要我和你的寿命一样长，让我少活多少年也甘心。徐立华听她如此说似乱箭穿心，那止不住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滴，立华激动感伤的不能自制，泪水打湿了衣襟。用手擦擦泪水说：像我这样一个体弱带病的人，能有你这样的知心的伴侣，我知足了，然而正是这样，常常使我感到不安，你给我的爱越多，我内心的忧伤越重，我实在牵挂你啊！萧荷抹着脸上的泪水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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