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崔结绿不曾给过只言片语,甚至到了后来连她自己都销声匿迹。
褚容远在云中,半点也不敢声张。她曾寄希望于李柏年,想让他帮忙打探,结果发现他的处境不比她强。
也许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并且把对女儿的思念和感情都倾注在了最幼小的继女身上。可是到头来,竟连她也失去了。
队伍在马邑休整了半个多月,李柏年整日忙里忙外,褚容甚少有机会同他私下相处,直到离开前夕,见她郁郁寡欢,他亲自过来宽慰,悄悄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喜讯。
“中宫主动向我们示好。”他握着她的手,温情脉脉道:“夫人,这一路可能波折重重,但前景大好。”
他难得的喜悦和轻松却无法感染到褚容,她依旧心绪烦乱,万分悲苦。直到他靠过来,对她耳语道:“若上天眷顾,你会成为一国之母。”
褚容如遭雷击,蓦地瞪圆了眼睛,喉咙喑哑,半天发不出声音。
“怎么吓成这样?”他有些好笑,轻声安慰道:“我只是想教你开心一些。”
褚容微仰着头,唇齿打颤,哆哆嗦嗦道:“咱们……咱们在京中……毫无根基,中宫……为何会突然……”
李柏年揽住她,轻拍着她的肩,低叹道:“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根基,这才入了中宫的眼。夫人,你要安下心来好好养病,我们可能真的熬出头了,再不用像以前那样,提到洛阳就如惊弓之鸟。”
见褚容犹自惴惴,他也实在无奈,只得透露道:“燕燕的确回来了,她活得好好的……”
“她在哪里?”褚容顿时来了精神,激动道:“你见过了吗?”
李柏年忙将她按了回去,笑嗔道:“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我知道你惦念她,可你也该明白,她失踪这么多年,岂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
“重修玉牒的时间未到,”褚容倔强道:“只要她的名字还未勾掉,一切就都来得及。你再上书,就说孩子找到了……”
李柏年苦笑着摇头道:“你还是太天真了,等咱们进了京,别人要问起好端端的女儿为何离家出走,你该如何作答?别人再问女儿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找到的?你又当如何作答?等开春后她就十九了,哪怕寻常官宦人家,也甚少有这个年龄仍待字闺中的女儿。这件事……根本说不清。”
褚容面露痛苦,狠狠绞着手指。
李柏年道:“这孩子打小离经叛道,最有主见,她要是不想露面,别人也没办法,其实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她。”
“这么远的路,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褚容喃喃道。
李柏年倏然变色,用力拍了把膝盖道:“别忘了,还有阿曜那小畜生。”
身为人父,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堂堂公府千金,名门淑媛,会主动落草为寇做了贼首,定是受了别人的蛊惑。
“阿曜?”想到这个人,褚容不禁失笑。
燕然不是姊妹中最漂亮的,却是最鲜活耀眼的那个。她常年风风火火,个头窜的快,举止也早脱稚气,十一二岁开始,身边就围满了浮浪子弟。
李柏年对子女的教育始终持放任态度,可看到她一个女孩家整日和一帮臭小子厮混,心里也难免担忧,唯恐女儿吃亏。可她的性格基本定型了,再想约束只会激起逆反,只得暗中遣贺兰曜去看着。
彼时贺兰曜也是个半大小子,生的虽威武高壮,但外粗里细,看护得尤为周全。
起先李柏年很满意,后来却忍不住犯嘀咕,因那小子实在过于周全,燕然除了沐浴更衣,他几乎时刻跟着。
李柏年忍不住向褚容吐露疑虑,担心贺兰曜监守自盗。
褚容却笑他庸人自扰,且不说燕然还未来月信,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女孩,即便她真的到了春心萌动的时期,也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绝不会让人白白占了便宜。
笑归笑,她到底还是留着心,准备过两年等她及笄后,再设法分开他们。燕然是顽石,不易说动,但可以从贺兰曜那边下手,他是个极通情达理的孩子,向来对她礼敬有加。
燕然追求者众多,其中最殷勤的当属隔壁秦家两兄弟。
兄长倒还敦厚些,弟弟却很尖刻,一有机会就挤兑贺兰曜,不外乎就是嘲笑他的身份。
在外人看来,贺兰曜是燕然的侍卫、跟班、仆从甚至马僮,他自己从不解释,也根本不放在心里。直到有一次又发生口角,秦小郎嘴里蹦出了个新鲜词语:通房小厮。
别说贺兰曜,燕然都没听过,想着她是洛阳过来的,见过大世面,便跑来问她。
饶是褚容一把年纪了,还是莫名红了脸。
洛阳市井文化丰富多彩,加上三位女皇的连续统治,民风远较别处开放,各种风月画本也跟着推陈出新,褚容在闺阁中时便领略过其中魅力。
但边疆地的孩子是真单纯,尚未开窍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褚容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便随意敷衍了一番,后来找机会去见了秦夫人,委婉的告了一状。
秦夫人自是震怒交加,为此秦小郎的屁股遭了殃,足足半月下不来床,自那以后再不敢口无遮拦。
褚容当成笑话讲给李柏年听,李柏年却大为惶恐,问她洛阳上层真的淫靡至此吗?褚容笑而不语,他满腹狐疑,痛心疾首,感慨乾坤颠倒,阴阳失序。说到激动处,甚至和她讨论将来燕然出阁,是否要让贺兰曜陪嫁……
“夫君以前不是挺信任阿曜吗?”褚容回过神来,有些纳闷道:“怎么如今这么大成见?燕燕的性情,别人不了解,你还不清楚了?阿曜哪里拗得过她?”
李柏年顿时哑口无言,到底是半路夫妻,他始终对褚容心存芥蒂,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愿向她坦白燕然如今的身份。
见他讳莫如深,褚容也不好再追问,恹恹道:“还要走多久?”
“过了参合口就是马邑古道,”李柏年扶她躺下,“我估摸着入关前还有一场恶战。只要能捱过去,一切就都好说。你早点安歇,我先去看看孩子们。”
褚容点头,哪怕心底疑云密布,却始终没能开口询问。
马邑古道远比预料中的太平,只是途中常伴烈风与酷寒,故而行路极其艰难。
车队从风化的巨岩界碑旁过去时,褚容眼前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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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她从对面过去,北行之路漫长到令人绝望。除了仆婢,同行的还有一名内廷女官,是李柏年为燕然讨的傅母。
宫中派了位年近六旬的老媪,众人皆唤她姜姥姥。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1]”夜来露宿,姜媪坐在篝火前,神情哀伤地慨叹:“我太过老迈,这辈子大概无法回京了。”
褚容强笑道:“世祖留有遗训,本朝女官任满后即可归朝,并在春风里颐养天年。我虽比你年轻一些,但婚姻没有期限,所能仰仗的只有夫家。”
姜媪啜了口茶,宽慰道:“夫人莫要沮丧,云中城虽偏远,可做郡公夫人,总比在掖庭苦捱一辈子强。”
“姥姥,跟我说说……郡公府的事吧!”褚容硬着头皮,主动开口询问。
姜媪微愕,沉吟片刻道:“三年前,阴山南麓闹大旱,据说河水枯竭,草木自焚,牛羊马匹死了十之八九,云中城外尸横遍野,瘟疫横行。郡公的长子长女和次女相继染病,两位夫人忧心儿女,没日没夜贴身照料,最后……竟无一幸免。”
姜媪语气平淡,像诵读陈旧史书中的一段文字,褚容却听得心惊肉跳。
“怎会……如此巧合?”嘴唇像粘连在一起,她嗓音嘶哑,语声干涩。
姜媪神色古怪,觑她一眼道:“夫人何出此言?”
褚容顿生警觉,当即不敢多问,定下神同她寒暄了几句,便起身进帐。此后她又恢复沉默,心底忧惧交加。
郡公府虽地处偏远,但半数属官都是朝廷派遣的,包括傅母、医工等,若顶级贵族伤亡都如此惨重,那寻常百姓早就覆亡了。
直觉告诉她,前边是龙潭虎穴,可能比洛阳还凶险,但她没有选择。
后来的姜媪一语成谶,由于水土不服,还未等到燕然开蒙便病逝于任上。而褚容竟熬死了两任天子,并在有生之年踏上归途。
马后桃花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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