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云寨赶在开拔前放回了先前派出的两个探子，性命倒是无忧，但都成了瞎子，这让李柏年感到一阵恶寒，不知不觉中对多年未见的女儿生出了莫名的恐惧。
鄯阳地到黑驼山一路太平，队伍没敢多做停留，便直奔马邑。之前路上耽搁太久，需要添置补给，更需要救治伤员。
马邑古城并不大，却是方圆百里最繁华之地。驿馆无法容纳这么多人，除了属官和近卫，其他人只能就近找地方落脚。
燕然也和属下们顺利汇合，她分出一部分人手去参合口见崔令光，请她过来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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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后院有株老梅，正对着二楼窗户。
褚容安顿后病弱的幼子，从内室款款走出，婢女打起帘子，扶她过去落座。
硬木矮榻上铺设着柔软的毛皮，做工简陋的案几上摆着一只粗陶花瓶，刚住下的那晚，李柏年便亲自剪了梅枝插在瓶中。
当时还是圆鼓鼓的花苞，经过几日的培养，半数已经绽开芳华。
褚容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茗，透过袅袅茶气，似乎看到了郡公府的观景楼。经过三代经营，园中叠石为山，掘地为池，曲廊回环，林木氤氲，虽远在塞北，其间景致却与中原别无二致。所以在云中城的那些年，褚容鲜少有思乡之情。
十六年转眼而过，即将回到久违的故乡时，她却只觉得凄惶和惆怅，时不时便没来由的思念郡公府。
她命人架起窗扇，入眼处并无锦绣繁华，只有一株遒劲的老梅。
雪霁初晴，天光璨亮。风过处，梅花簌簌如落雪。
虞书同领着客人从树下经过，是个修长挺拔的年轻人，步履潇洒，气度从容。抬手拂去头上落花时，正好与高处的褚容视线相接。
褚容头晕目眩，耳畔一阵嗡鸣，待她回过神时，客人已经被迎入中厅。
“来人……”她转身唤婢女，仓促间碰倒了花瓶和茶盏。
婢女们迎上来，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满地狼藉，其中一个扶住她，见她面无血色，两眼发直，惊慌失措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褚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这边的嘈杂声惊动了内室，帘幕掀开，步出一个袅娜纤细的娇小少女。
“阿母、阿母……”看到她这副样子，少女也慌了神，冉冉上前扶住，关切道：“您这是怎么了？还是唤医官来瞧瞧吧？”
少女柔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时，褚容总算回过了神。她紧紧抓抓住少女的手，磕磕绊绊道：“快……派人……去、去给你阿父带句话，请他……请他留客……”
“您说的是哪位客人？”少女满面困惑，扶她坐下道：“阿父每日接见的客人可多了。”
褚容唇齿打颤，挣得脸色蜡黄，汗如雨下，脑中思绪却如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
她想大声呐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胸口像是压着一座山，她大口喘气，用力撕扯着衣襟，眼前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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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容离京那年，正值春深日暖，洛阳却下了一场桃花雪，像极了纷飞的纸钱。
途经广莫门时，道边响起说话声，车夫缓缓勒马。褚容呼吸一窒，骤然紧张起来。
“夫人，崔娘子前来送行。”帘外响起仆妇淡漠的声音。
褚容微怔，咬牙吞下满腔愤懑，抬手掀开了帷幔。
崔结绿站在路边，缟袂绡裳，素面朝天，正隔着一帘风雪，望向朱轮华毂高厢车上的她。
她们曾是姑嫂，崔家落败后，男丁尽皆伏诛。
褚容身为叛贼妻，在掖庭苦熬两年后，被一纸诏书赐婚给鳏居的云中郡公，即将踏上北行之路。
而被充入教坊的小姑崔结绿，却成了天子胞弟——炙手可热的魏王座上宾。
见她没有下车的意愿，崔结绿便挽起裙裾，踩着满地泥泞款步而来。两名小婢紧紧相随，一个撑伞，一个托盘。
崔结绿自幼便是个可人儿，娇小玲珑，聪慧沉静，喜音律，擅歌舞，极得女皇姑母欢心。
褚容一度以为她会嫁给某个皇子，将来母仪天下。她曾和崔郎一样，对这个小妹呵护备至，疼爱有加，未料有朝一日，她竟会……胸中愤懑让她不由得微微发抖。
崔结绿牵袖斟酒，将琉璃盏举过头顶为她践行。
褚容一把夺过，强忍着浇她满头的冲动，将其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和汁水在崔结绿裙边如花般绽开。
崔结绿神色平静，屏退上前查看的婢女，轻声道：“阿嫂，你该明白我的处境……”
“我不明白！”褚容厉声打断，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仇恨和愤怒让她濒临疯狂，天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抓破这张漂亮脸蛋的冲动。
“你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我一点儿也不想明白。”她握拳抵住心口，恨不得捶碎胸膛，哑声道：“但愿你能有点良知，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你阿兄，对得起……”
她浑身颤栗，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诅咒没有用，祈祷更没用。
世上若真有神明，怎会让她从王妃沦为宫奴？又怎会在年过三旬历经沧桑后被迫远嫁？
“阿嫂，我绝不会辜负你的牺牲。”崔结绿抬袖轻抚她额角的烙痕，随即又像烫到般缩手，指尖拂落了她睫毛上的细雪。
“身为崔氏未亡人，我们都该好好活着。”她语声柔婉又坚定，像在勉励褚容，又像自言自语。
褚容两眼发烫，在热泪滚落前摔下了帷幔。崔郎若看到定会取笑，并说阿绿从不哭鼻子。是的，崔家人流血不流泪，她比谁都清楚。
他们把他从她怀中夺走，领他去看父亲和兄长们的首级，只要他唾弃便可活命，但他断然拒绝，最后他们还给她一具失去温度的尸体。
她悲痛欲绝，极度癫狂中扯破了衣裳，将手臂和脸庞抓得鲜血淋漓。若非被人死命按住，她可能会将眼睛也抠出来。
她想和他们一起死，从未有一天，对她而言死亡会如此甜美诱人。
可她不姓崔，他们不许她死。
马车重新上路，帘后的褚容哭得肝肠寸断，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云中郡公乃逆王之后，天子将叛贼遗孀赐婚给他，可谓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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