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夏，郡公府的膳厅便会移到轩敞开阔的观景楼上。
晨光在檐铃间跳跃，杏花疏影，杨柳新晴，蜂飞蝶舞，流水叮咚。槛窗前设有胡床，李柏年用罢朝食，常坐在玳瑁案前喝茶赏景。
几个大点的孩子自发轮流陪侍，只有燕然片刻也呆不住。兄弟姊妹中数她最飞扬跳脱，像匹活泼的小马驹。
难得熬过漫漫寒冬，心思早就飞到了广袤的天地间。
这也怨不得她，求知欲最旺盛的时期，却被勒令中止学业。她闹过一阵子，见无济于事，便将无穷精力投入了舞刀弄枪、呼鹰走狗中。
那是极寻常的一个春日，燕然在膳厅未见到父亲，便直奔楼下花园。
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枯萎牡丹花叶中埋头忙活的父亲。
他虽有胡人血统，却一直心向汉家，府中服饰、器具、饮食皆是中原习俗，见她又是一身胡服，不禁皱眉抱怨：“怎么又穿成这样？家中缺衣短衫？””
“秦家兄弟约我去打猎，那些大袖长裙，穿着怎么骑马？”燕然摆弄着马鞭，没好气道。
十岁过后，她的个头开始猛蹿，如今还不到豆蔻，身量却和及笄的姐姐们不相上下。父亲每回看到，都感慨不已。
“小心，别伤了花草。”眼见鞭梢乱飞，他连忙直起身，抬手挡住。
燕然将马鞭盘在腕上，瞟一眼残败的牡丹圃，噘嘴道：“书上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洛阳牡丹本就娇贵，在阴山脚下能成活才怪，我看他就是存心刁难……”
去岁天子生辰，父亲投其所好，带领画工们精心绘制了巨幅《阴山四时图记》进献。龙颜大悦之下，回赠了几盆名贵牡丹邀他赏玩。
君心难测，尤其是近年国运每况愈下，帝位更迭频繁，新君一个比一个暴戾。
父亲唯恐养不好惹来祸端，便花重金暗中购置了一批同样品种的牡丹，又请了洛阳花匠专门侍候，结果根苗还没下地，天子倒先入土了。
本朝有过公主登基的先例，故而储位相争极其惨烈，除却父子兄弟，母女姊妹也时常下场。帝室本就子嗣绵薄，这下子愈发凋零。
一番动荡后，如今在位的是另一个姑表叔伯，也不知心性如何。等不到新君降谕，父亲整日寝食难安，又见她口无遮拦，唯恐被京中耳目听了去借故罗织罪名，慌忙打断道：“妄议先帝，你不要命了？”
燕然扑哧一笑，悄声道：“他都死了，还能从棺材里蹦出来打我？”
父亲心急如焚，恨不得把她嘴巴缝上，连声唤道：“阿曜、阿曜……”
阿曜从假山后跑出来，请示道：“阿叔有何吩咐？”
“快把她带走，”父亲摆手道：“我不想再听到她说话。”
“我自己会走。”燕然哼了一声正要离开，却又返身折回，拽住他袍袖撒娇道：“阿父别难过，我今儿要跟秦家兄弟去打猎，正好挖几株山花带回来，您好好栽培，将来就叫云中柏年，说不定也能成为名品，比牡丹还……”
阿曜忍俊不禁，父亲更是哭笑不得，扬手道：“哪有孩子直呼老父名讳的？放在别的官宦人家，早就打断腿了。”
燕然笑着跳开，躲到阿曜身后，冲他扮鬼脸：“整天闷在家有何乐趣？我要是您，就天天驾着驷马安车巡游，让世人都知道，整个云中郡都是我的封土。”
父亲被她逗乐，难得展露笑颜，摇头道：“傻孩子，你懂什么？”
他盯着她的侧脸发怔，大约是想到了早逝的兄姐，眼神变得悲凉凄楚，别过脸道：“快去，别磨蹭了，人家不知道，还当为父迂腐，干涉女儿交友。”
秦家满门忠烈，父亲和长子在外戍边，次子和幼子留在家中侍奉母亲，闲来最爱找燕然玩。两家算是知根知底的邻居，父亲又敬重秦都尉的人品，所以她跟着秦家兄弟出去玩，家里人压根不担心，何况还有阿曜和他彪悍凶猛的雪狼。
“让他们等着，我还要去辞别其他人。”燕然笑着拉起贺兰曜，转身奔出了园子。
**
李家子女众多，除却少年早夭的两姊一兄，燕然还有两姊一妹，一兄一弟。
姊姊皆为已故大夫人所出，兄长则与她一母同胞，而幼妹与幼弟则是继母所生。
燕然的生母与大夫人及她的儿女同年离世，据说是死于蔓延的瘟疫。
那时燕然尚在襁褓，对此毫无印象，她在兄姊的陪伴下长到三岁，洛阳为父亲送来了新夫人——孀居的褚容。
她是一位举止优雅的温柔贵妇，高挑丰腴，额上的烙痕和脸上的浅疤无损她的美丽，她完美填补了燕然记忆中母亲的空白。
因着这份感激，燕然也由衷的爱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每次出门去玩，还会特意绕到内院和他们辞行。
俩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本该是淘气的年龄，却因生来病弱，显得极乖巧安静。听说她要出城去，可能次日才回来，小姐弟俩眼中俱是不舍，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愿放开。
燕然索性抱一个牵一个，一路说说笑笑，让他们送她出门。
过中厅时，遇到兄长迎客回来。是个妙龄女郎，云髻高耸，粉衫红绶，臂挽泥金敷彩纱罗帔，两颊绘着如意纹，眉心贴着翠钿，笑语嫣然，顾盼生辉。两人亲密无间，相携走来，看到他们时才分开。
不等燕然开口，对方便含笑揶揄道：“小县主，我家那俩不争气的傻小子在门口望眼欲穿，你倒是有耐心哄孩子？”
她正是兄长的心上人，秦家独女镜明。燕然直勾勾盯着她，直到她不自觉红了脸，这才望向自家兄长，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那两人都莫名其妙，正尴尬之时，贺兰曜冒出头，笑着推她离开。
李家祖坟在沙陵湖畔，清明扫墓时恰逢秦家女眷在附近踏青，众人便结伴游玩。
午后燕然拉着贺兰曜去浅水处捉鱼，两人拎着木桶扛着铁叉越走越偏僻，好巧不好撞见自家兄长和秦娘子的小舟钻进了芦草深处，半天不见出来……
贺兰曜最先明白过来，不由分说捂住她的嘴，连哄带劝将她拖走。
燕然虽好奇，可到底孩子心性，过后也就忘了，直到今天见他们举止亲密，这才倏然忆起当时的情景。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能快活成那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