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瑛与钱莘的倒台掀起的血雨腥风在皇城内外久弥不散。
朝中多位空悬,无异于有益徐行和谭谦建立书院、擢选良材之事。
季泠再一次踏入公主府,往礼贤殿方向走去。
书院提议已经过了一年,如今初有成效,秋季已经招收第一批学子,虽然不算十足的男女均等,但女子也占了四成,算是不错的开端。
礼贤殿前,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正前呼后拥而过,见到那抹青影,立刻停下脚步,直至谭谦、徐行和公主都进入殿中,殿门被侍卫紧紧关上。
她偏头向身边的侍女询问:“那人是谁?”
侍女循声看去,礼贤殿缓缓合上的缝隙中,金碧辉煌的殿堂内,有一点青绿之色,在两道绯红之间站起,端正地见了礼。
“是第一位穿青袍的大人吗?”
她点点头,侍女又答:“似乎是户部主事季大人。”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不过一扇门而已,竟将一切她所渴求的,都拦阻隔绝了。
“季大人?名字为何?”
“这奴婢便不知了。奴婢只知道,季大人和吏部徐大人、礼部谭大人,近一年都常来礼贤殿找公主议事。”
女子转回头,端起手,继续在簇拥之下前行,右侧嘴角和眼角闪过一丝如获至宝的笑意。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季泠过了两个月。
“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季泠捶着自己的肩,走到炭盆旁边,伸出冻得刺痛的手,借这温暖,好让她的手快些恢复知觉。
林微烘着手道:“今年倒没有去年那么冷,年节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游玩一下,权当休息了。”
季泠点点头:“湖广吧,咱们这次换个地方玩。”
林微张大嘴:“又去湖广?”
季泠摊摊手:“那我也没法子啊,谁让我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呢。下次见到徐行,我一定要叫他想办法帮我换个地方,最好就在京城周边,省的我如此辛苦。”
“真要换你又不情愿了,前面两年多干的岂不是打水漂。”
季泠嘿嘿一笑:“知我者,莫若你。”
她确实只是逞口舌之快,在一件事情上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怎么舍得说放下就放下呢。
冬至当日,皇上设宴于奉天门前,款待百官,共庆佳节。
季泠和祝扶春以及其他户部同僚坐于一处,谈笑风生,相互祝福。
过了年,季泠就要二十三了,他们这样的小官,若想出人头地,除了跟对人,以得机会在各类新政中大展拳脚之外,最平顺的方法就是熬资历。
季泠贪心,想两手兼收。
她盯着黄酒之中模糊的脸廓,思绪被旁人一声打断。
“季大人还未说亲吗?”季泠尴尬地摇了摇头,内心祈求他们快别再多言。
这话题一掀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你可别搅了祝大人的好事。祝大人可替自家妹妹盯着季大人呢。”
那人恍然大悟:“啊?哈哈哈,原来如此啊。难怪平日两位大人关系甚笃,原来是要成亲家了。”
季泠一时间语塞,勉强扯了个体面的笑,只说:“不急不急,先立业后成家。”
祝扶春本还想替她打圆场,却被这句话塞了回去,只是端起酒杯笑了笑。
宴时虽未下雪,可累日的雪已然积了厚厚一片。热酒入喉,倒能让她暖上几分。
酒过三巡,群臣正酣时,末尾一位官员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向皇上祝酒。
季泠寻声看去,倒是眼生。
皇上欣然举杯:“众卿同贺!”
祝完酒,那人却没有坐下,醉醺醺地走上前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要状告一人。”
佳节庆典,却无断搅起风波,皇上眯了眯眼,沉声问:“你要状告何人?”
“臣,要状告户部郎中,季执庸!”
季泠猛然抬头,手中的酒杯在震惊中歪倒,酒水四溢,弄脏了她的袖口。
祝扶春惊异之际,却比她要镇定些,连忙替她擦去桌前的酒水,朝服脏污,若要追究起来,也是一桩不敬之罪。
“哦?你告季执庸何罪?”
那人摇晃了下头,声如洪钟:“臣状告季执庸,女扮男装,混淆视听,欺君罔上,不顾伦常。”
御座下侧的公主立刻腾地站起来,双手端正合于腹前,紧紧地盯着那人。
徐行聚神于案前菜肴,双瞳骤紧,攥了攥拳,抬眼观察着上位者的神情,又望向丹墀之下那不识好歹之人,最后随着众人一道,将目光聚于那风口浪尖之人。
身侧的谭谦只微微偏头,就看见徐行绷紧的嘴角与下颌,以及过于沉缓的呼吸,便已然洞悉。
冬日惊雷之中,祝扶春却未顾及良多,仍如往常一般,拍着季泠的肩膀,安抚着她,让她稍安勿躁。
季泠已然陷入深水没颈的绝望,可这股浪却只在她口鼻之下沉浮,激得她双手止不住颤抖。
悬而未决的玄钺何时将要夺取她的生机,她不知道。
寒冬腊月,她冷汗将要下起细雪。赤罗裳里的肌肤几乎被是炭火直贴上来,烫得她坐立难安。
宴桌四周,先前还在相互敬酒的同僚听到这样的消息,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季泠,忍不住将目光挪到她的喉口和胸前,而后便再不离开,长久驻留。
文武百官,清流权臣,无不例外。全场目光全化作了手,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引以为傲的赤罗衣裳一件件毫不留情地剥开,直到她不着寸缕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甚至不敢闭眼,只能死死地揪住敝膝与绅带,冷眼静观局势。
“臣也状告季执庸。此女一直隐瞒身份,将众臣与皇上愚弄欺瞒,目无法度,无法无天,实在可恶!臣请求,当堂查验她的身份,核实之后,立即交由大理寺处置!”
一人之言,兴许是醉酒玩笑。可双官的言之凿凿,无疑将她的身份钉死了。
尖风薄夜,群起攻之。
冬至宴中,一片又一片赤影上赶着出列,争先恐后地为这场盛况添一把火。
终于,金座威声制止住了这场闹剧。
“来人,宣太医与尚宫。”
“父皇!不可!”
季泠随着严诚走到天子跟前,嘴唇已然惨白。先前喝的那两口热酒,几乎无济于事。
“季执庸,既然如此,朕就派人验上一验,以解众卿心头之惑。”
季泠抬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幸见天颜,她满心以为会是她加官进爵的那日,却不曾想竟然是死于非命的这日。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季泠跪下,叩首,沉重而坚定:“微臣,遵旨。”
一炷香后,在炙热众目的迎接下,季泠随着太医与尚宫归来,跪在殿下,面色苍白。
“回禀陛下,季大人,确为女儿身。”
此话一出,如峭壁巨石坠湖,素日端肃严正的朝臣瞬间如蝇逐臭般四下炸开。
季泠抬头,透过耀眼灿烂的宫灯和黄麾,望着殿前漠然的天子与群臣,身侧跪着的全是刚才状告她的人。
季泠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她该怎么办?公主的话皇上亦不理睬,她又该如何自救?
徐行看着季泠,茕茕一人,跪在风雪之中,周身环绕的全是伺机对她落井下石的恶犬。他的双掌落于腿上,已然按捺不住。
谭谦立刻将他按下,摇了摇头。
此劫,无人能渡她。
季泠低头,在自己所投射下的暗影之中,轻轻勾起了笑。
没想到,还没成功让徐行兑现诺言,坐上闫有德的位置,自己就要被处置了。
她感受到,积雪在膝盖下渐渐融化,正如她上京这五年的时光缓慢逝去,冰寒之意刺进她的骨髓之中,让她疼痛,也让她清醒。
季泠握住一把雪,体会到她作为生者的无穷之力。在她的手心中,寒雪化水,不过须臾。
病树前头万木春,既然如此,兵来将挡吧。
她微笑着抬头,再不需压抑她的声调。于是,如破云而出的金光般,她清朗之声在奉天殿前激荡。
“皇上,今日风波由臣所起,无论处置为何,还望皇上与诸位大臣听季执庸一言。”
她俯首磕头,从怀中掏出珍藏了一年的玉玦。
“臣,今日罪有两桩,一是欺瞒圣上,以女子之身为官。二是开辟先道,在男子主宰的朝堂之中,微臣以女子之身闯入。依众臣所见,此举破坏纲常,罔顾法度。”
“第一桩罪,微臣斗胆以一年之前,皇上所赐玉玦相抵,万望皇上宽恕微臣难言之隐。”
皇上点了点头,严诚下来将玉玦收了回去。天子一言九鼎,既然当日他送出这块玉玦,今日他就不能摔玉否认。
“第二桩罪,微臣却难以认下。”
季泠此言方落,翰林院与督察院之人的谩骂随之而起,直言她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季泠无畏,沉声冷静应答:“皇上垂拱九重,明察万里。无论是当年于东南四省开创女子入学之先河,还是今朝在京城设立书院、肃清吏治,陛下求的都是能治国辅佐的贤才,而贤才,自然无分男女。
臣身份所限,却有殷殷报国之心,不得不曲线救国,隐瞒身份,进入朝中。然臣并不后悔,入朝两年,臣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待人处事,皆循正道。夙夜惕厉,终全社稷。臣不敢比先贤,惟存葵藿倾阳之诚。”
她一席话尚未说完,就有人按捺不住,抢先驳斥:“男有分,女有归。你季执庸难道要破除祖宗之法,罔顾伦常吗!”
季泠毫不客气,迎敌而上:“何为祖宗之法?利国利民才是天道!若要固守祖宗之法,那高祖时期的神勇、英勇、骁勇三位公主将不在收复南蛮,征战北夷,讨伐西戎的战场上,试问,若无三位公主誓死守卫国门,各位大臣此时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此处金盏玉杯、宴饮摇光吗!”
“哪有打天下时说出男女一致、皆应出力,治天下时却说出天道阴阳、内外有别的道理?人道经纬,岂分牝牡?”
季泠直接起身,对那位出言反驳他的官员步步紧逼,不让分寸:“众位大人都喜欢说,妇言勿听。可见青史之上,文母邑姜位列十乱,长孙皇后谏停征辽,皆为补衮之贤,并不逊于男子半分。”
语罢,季泠转身,双手郑重地提起赤罗蔽膝,一步步迈向累层踏跺。
满朝文武就见她独身从丹陛走过,看似视死如归,又似是迎接灿烂朝阳。
季泠跪在皇上面前,最后一拜,掷地有声:“微臣虽樗栎庸材,终勤恳不辍,宵衣旰食,晨兢夕厉,谨以报君恩。陛下圣明贤君,定知拘《仪礼》糟粕,守《闺范》死规,昧江山用才之急。若能革此千年锢习,英杰必涌如潮。”
皇上透过眼前的人,似乎又看到当年,他初登帝位、面对诸臣质疑时,替他舌战群雄的长公主;又像是看到谢仪若干年前的样子。
他侧头看去,谢仪正凝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季泠,又以乞求的眼神看向他这位父皇。
罢了罢了,当初既用了季执庸,就料到会有今日。
在漫长噬人的沉默中,皇上走下御座,示意谢仪扶起季泠。
而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位素来厌恶欺瞒的圣上,出言替季泠宣告百官。
“有此巾帼良才,乃是我朝之福,天下之福!”
众人被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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