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诊探脉的医者,愁眉不展的官吏,熬药送药的亲友,垂死呜咽的病患,还有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自请前来帮忙的乡民,他们在洒扫,在搬运,在搭手,在安慰。
济病坊内,如群山一样的人头涌动,如狂浪一样的声音交织,季泠在寻觅她刚刚无意中捕捉到的字眼。
“我知道方法!”
“我知道根治之术!”
随着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季泠终于看见那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正一个个人求过去,想请求他们听听她的方法,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搡开。
她又拦住一个侍疾的乡民,他手中才煮好的汤药差点泼洒,怒极便将她狠狠一推。
“哪里来的疯女人,别在这里挡道!”
季泠循声,在拥挤又混乱的济病坊中张望逆行,越过身前阻挡的几人,费劲地伸手抓住她。
“你知道怎么救治?”季泠皱着眉,还未穿过挡在她前方的人,只能透过缝隙传递话语。
那女子见终于有人回应她了,激动地回抓住季泠的手,彼此紧握,她们越过阻障,终于会面,细汗已密布于她们额前。
季泠即刻带着她到医帐之中,先问了她的来处。
“我在大合乡快一个月了,并未见过你。”
那姑娘见季泠穿着窄袖贴里,却是女子嗓音,眼神坚毅,可神形皆惫,难以判断她的身份。
“民女冒昧,敢问您是否认识这里主事的大人?”
“我就是主事的大人,朝廷派下的赈灾官,季执庸。”
那姑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您是季大人?那位户部女官?”
季泠点点头:“时间紧迫,你先告诉我,你是从何而来?为何说你有法子?要知道,湖广有名的医官都被巡抚大人请了过来,他们都束手无策。”
那姑娘大喜过望,直直盯着季泠,几乎不舍得挪开眼,待她问完,才想起将自己的背囊放下。
“季大人不必紧张,我确实不是大合乡人,是随家人来武昌探亲的。我叫凌泉,家中世代行医,我五岁便可辨认草药,惊闻大合乡突发疫病,我便偷跑过来,想略尽绵力。”
季泠觉得她有些玩闹:“你未曾救治过患者?那你怎么敢说自己有法子?这可不是儿戏,全是活生生的人命。”
“季大人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季泠默然,她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今有任何新招,她都愿意一试,总归死马当作活马医。
凌泉打开自己的背囊,里头放了几本古旧的羊皮书,还有一些她早已准备好的草药。
季泠便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姑娘在医帐中寻找药材,称量配置药方。
涉及医药之事,凌泉几乎忘我投入其中,铜秤之上各类药上了又下,下了又上,药炉之中,火起烟生,苦味逐渐弥漫。
季泠看着她端出的药,扇手闻了闻,道:“和医官先前的药似乎并无不同。”
“是的,我在大合乡仔细观察好几日,医官的药改进了多次,药效确实越来越好,但都未改进到点上。譬如用的那味蒿草,医官遵循旧法,使用茎处,我参照一本古籍,将其用根与叶结合,能够大大提升药效。”
凌泉侃侃而谈,将羊皮书上记录指给季泠看。
“当日疫病突起时,大合乡还未封锁,有一人到武昌城内才发作,那时我尚不知是大合乡的疫病,接诊后试了几回药,他便痊愈了。后来我们才得知大合乡爆发了疫病。”
季泠并不通药理,可她知道该如何用人。
若凌泉的药真能救命,大合乡的疫病不再蔓延,赈灾进展加快,乡民能尽快恢复农事生活,她也能腾手解决税粮案。
只是,新药便如她焚尸一样,是冒险。
而眼下,这场冒险,她要替凌泉作保,还在她并不擅长的领域,风险实在太大。
“乡民未必愿意尝试新药,况且,就算我作保,他们也未必信任你。”
“别告诉他们不就行了。”凌泉无所谓地耸耸肩。
季泠诧异道:“这怎么行?”
“季大人,民女听闻,您为了截住疫病源头,不惜扛住全乡压力焚烧尸体。当日您可以不顾乡民反对,为何如今不行?更何况,并非我要贬低乡民,您也见过了,他们一辈子不识文墨,不懂变通,只认那些死理。您和他们说理,和田里的牛羊较劲没什么两样。”
季泠看着黑澄澄的药汁,若有所思。
确实,凌泉说的没错,她让渡的知情权并不能益于他们的存活,可乡民除了存活,并不需要别的东西,譬如毫无用处的道理,譬如他们痊愈的根据。
深思熟虑后,季泠点点头。
她端起汤药,已经放温了,虽然凌泉言之有理,可她仍需以防万一。
犹豫片刻,季泠将那碗新药一饮而下。
“我就坐在这儿,半日之后,若我没什么异样,就将此药用下去。”
凌泉目瞪口呆,“季大人,您,不怕我害您?”
季泠笑笑:“我看你在此处呆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你一个小姑娘都敢背着家里人,跑到疫区冒险,我自然也敢赌一把,喝你的药。况且,我向来用人不疑。”
她虽然不通医理,可凌泉那副挂心焦急的模样,并非作假,而她研药时的谨慎细致亦可见她的本事。
凌泉闻言,将药炉中剩下的药汁倒出,亦全部饮尽。
碗盏轻响间,季泠听到她说:“民女必不负大人信任。”
几疗程后,轻症营帐中的许多乡民已经痊愈,留观几日,没有反复发作,就回家去了。
济病坊中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有些乡民身体底子不好,几服药下去,丝毫不见好转。
病愈人数增多了,死亡人数没有减少。
古往今来,能从疫病之中脱险幸存的少之又少。新药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然是极佳了。
季泠与凌泉在济病坊中寸步不离地守了几日,观察新药的反应,却只能看着本有好转之兆的乡民撒手人寰。
“为什么会这样?此药本该有效才是,轻症者都已经痊愈了,为何重病之人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以致身亡?”
凌泉摇头叹息道:“疫病早已伤透他们的五脏六腑,如此一来已经是药石无医。”
季泠万分悲戚,可不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便注意到凌泉独自一人躲在济病坊最深的角落中。
还是那样小的姑娘,独自一人从武昌府跑到大合乡,一个个人求过去,求他们听她的良方。辛苦制出了药,不待休息便开始救死扶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撒手人寰。
她该多难过啊。
季泠缓缓走到她身后,蹲下来顺着她的背。
凌泉一颤,胡乱抹去泪水,眼巴巴地看着她。
“想哭便哭吧,我挡着,不叫人看见。”
凌泉再难抑制,哀痛欲绝,已顾不上季泠是什么官员,只一味揽住她,埋在她的肩头。
“季大人,是我医术不精,我救不回他们……”
季泠闻言,眼眶滚热,在轻抚她时,仰起头,张了张嘴,想要猛吸一口气,胸腔却不自觉地痉挛,她只好抿紧唇,偷偷咽下翻涌的酸意。
“凌泉,你知道吗,这几日,轻症营帐中的床板空出了好多。”她笑了一下,是屏气换来的轻松。
“这都是你的功劳呀,”她说得很缓慢,生怕这姑娘听不清,“若是没有你,如今安然回家的那些人,还要忍受灾后的分离,甚至要挪进济病坊中。”
“我大致算过了,光是这两日,痊愈的就有百余人。凌泉,不过两日而已,你便救了一百多人,这是多大的功德啊。”
怀中的姑娘不再抽噎,可季泠肩头的湿意仍在蔓延。
她需要释放沉积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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