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将要入伏的天,已经滚了几道闷雷,豆大的雨噼里啪啦说下就下,妇人连忙进屋,给布置精巧却无处不透露着散漫的房间关上窗。
窗将大雨和雷鸣隔绝在外,屋内松香袅袅,是一种透着清朗的淡香,给室内添上几分人间烟火的安稳。
卧榻上的少女自梦中醒来,陡然惊坐。妇人回头,笑着走过去,给她倒了杯茶,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她被汗濡湿的后背。
“做噩梦了?”
容星阑无意识地接过茶水,小口小口地抿茶,似乎是许久不曾用嗓,一开口就破音,好半晌才回过神,似乎有些不确信,愣怔开口:“阿娘……?”
妇人只笑:“梦到什么了?和娘说说。”
容星阑润了润喉:“梦到打雷了。”
妇人刮了刮她的秀鼻:“哪里是梦到了,是真的打雷了。我们阿阑从小就怕打雷,没事啊,打雷就躲在屋里。”
容星阑总算彻底清醒,过往片段如走马观花,在她脑子里一段接着一段闪过,最后停留在涂华山紫雷轰顶。
忆起神魂被紫雷劈裂撕碎之痛,容星阑不由惶恐惊骇,然而更多的却是不甘与愤恨。
修士修炼已是逆天而行,修炼阴魂更是不为天道所容,是以她的雷劫比之修者更为可怖,雷电粗犷,且不在晋升后立即降下,而是挑准时机,趁人之危,势必要劈她个措手不及、魂飞魄散。
然修炼阴魂非她所愿,若能正常为人,谁想做一只荒山野鬼?
天道分明是欺人太甚。
她一掀被子,怒瞪上天,却只瞪到木制的横梁顶:“谁怕打雷了!”
轰隆——
容星阑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容星阑:“……”
妇人忍不住笑出声,将女儿抱了个满怀,笑着安慰道:“好好好,阿阑一点都不怕。”
……
“弟妹在家吗?”屋外有人喊。
“诶!”妇人应声,拢回掀落至到床外的软,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着容星阑道:“有事叫阿娘。”
掩好房门,妇人自檐下取了把伞,就去开院门。
容星阑一咕噜爬起来,掀开一条窗缝向外看,果然,来的正是她的大伯。
还未来得及回味活着的欣喜,就见到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容星阑目光微沉,抬手凝符,指尖轻盈无物。
又凝一次,无事发生。
容星阑:“……”
做鬼太久,险些忘了《万象符》是只能被死魂炼画的阴符。对生者而言,就跟随手乱画的鬼画符差不多——毫无章法,且无用。
容星阑只好暂时压下心中怒火,自我告慰不急于一时。
她坐回床上,看着因过去太久而陌生的闺房,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她竟然又又没死。
阴魂被天雷劈了个正着,怎么可能不消散。难道她曾经的认知都是假的?其实魂飞魄散后不是神识的消亡,而是重入轮回?
她侧首看向铜镜,镜中的少女面容白净,气血丰盈,正是豆蔻年华的自己。
入轮回也不应该是这样。
她分明是回到了过去,回到父母未出急镖、将她托付于大伯,回到自己还未死于堂姐簪下之时。
只是,现下是何年何月?
容星阑打开房门,正巧天际又是一声雷吟,惊颤一下,勉力抬头,看向乌云天。
吱呀——
隔壁院子的竹窗从内向外支开,身着粗布短衫的少年郎站在窗前,他目若沉潭,也抬头看天,似乎在想雷雨究竟何时停。
容星阑循着动静看去,又是一个愣怔。
是君辞。
君辞现在还不叫君辞,叫陈辞。
凡尘之人注重姓氏,修者无所顾忌,但入修途后,改名之人众多,改姓之人极少。
是以上一世容星阑以鬼君身份第一次见到君辞时内心大为震惊,她万万没想到君辞竟是陈辞,不过震惊之余,又觉理应如此。
这便要从多年前在郝牛村歇脚的道士说起。
多年前,一名老道路过郝牛村,他观山、观水、观星象,神色一疑,掐指一算,直言郝牛村是个风水宝地,将来要出三个英才。
道士所言不虚,郝牛村确实出了英才,彼时已知被扶苍山大器师看上的亲传弟子郝一为英才之一,入云音山修琴道的容玄蕴为英才之二,见到陈辞,方知他是英才之三。
思及此,容星阑冷哼一声,这道士虽有先知之能,却还是算差了一招。
郝牛村不止出了三个英才,还出了一个败类:为祸一方的涂华山鬼君,容星阑是也。
正想着,盯着陈辞出了神,窗内少年面容深静无澜,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
冷不丁地,容星阑和他对视。
静默无言。
眼前的少年面容冷寂,许是因为尚未入无情道,未习剑术的缘故,冷寂中又多了一分年少的青涩,不似记忆中那么凌厉。
看到少年陈辞,容星阑不由回想,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她有些忘了。
这一回想,却又似云开雾散般清晰起来,似乎从来不曾忘却。
她容星阑,父擅武,母能文,父慈母爱,虽不抵县衙里的千金小姐,但也算是郝牛村内条件顶好的村丫。
靠着有位功夫尚可的爹,在村里不说横着走,起码无人在她面前找茬。
是以在她短短十五年的光阴里,硬是没收到过一丁点恶意,丝毫未察人心险恶,是个地地道道的村霸兼傻白甜。
傻白甜应该有傻白甜的样,容星阑和他对视半晌,忽而扬起一个笑:“阿辞哥哥。”
陈辞不知在想什么,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嗯了声,以作回应。
容星阑反思:……就不该太给他脸。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的也快。就这一两句话的功夫,雨势渐小,陈辞的身影消失在屋内,片刻后从正门出来,头戴竹斗笠,从屋侧牵了头不足岁的黑牛出来。
看到黑牛,容星阑心下一凛:竟是这年。
正是这年年底,腊月天,大暴雪,父母出镖未归,堂姐以送狐毛的名义进了屋,长簪在手,刺入她的心脉。
也是这年,陈辞攒够了银钱,买了头未足岁的黑牛。
容星阑父亲靠着好身手在镇上做镖局生意,养活一家子人绰绰有余,不必去田间务农。她家别说黑牛,连鸡鸭都无。
因着这缘故,陈辞牵牛回来的那两天,她趁无人注意总溜进他家,时不时稀罕一会儿。
见了小黑牛,鬼使神差地,容星阑问:“你带牛干什么去?”
陈辞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背上背篓,牵着黑牛出院门:“牛吃草,我收玉米。”
容星阑也想跟去,在乡间的日子是快活的。然而顾念着大伯还在堂屋不知和阿娘说些什么,只好道了声:“哦。”
又觉回答地干巴了些,接了句:“那你快去吧,小心路滑。”
陈辞一走,容星阑回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如今陡然重新为人,一时无措,静下心来,她细细环视自己的闺房。
木构的屋舍,是阿爹亲自搭砌的,窗棂梁柱皆是素木本色。窗下摆放着一张小几,放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陶盆,盆中碧叶层叠,藤蔓顺着木架攀援。各色绿植或悬挂于梁,或摆置各处。
容星阑一处处抚摸着屋内摆设,就在绿植堆叠中,一处木几上干干净净,上置脂粉罗盒,她坐下来,开始捣鼓自己的妆奁。
妆奁中大大小小的钗簪,一些是爹娘买的,一些是自己买的,还有几支——是郝一买的。
她顺手拿起一支镶珠蝶钗,拿的时候只觉手中滑溜溜、冰凉凉,不似金银质地,便将钗身一翻。
这一翻,叫她看清簪下之物,方才闲静下来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猛地将蝶钗飞甩出去,忍不住短声惊叫:“啊!”
是一条细细小小只几寸长的紫蛇。
“啊!”那蛇也跟着尖叫。
“阿阑,发生了何事?”不远处堂屋内妇人听到动静,询声问道。
慌忙间,容星阑双手捂嘴,被甩出去的小蛇还在尖叫,她只好强忍恐惧,跑过去一把抓住在地上胡乱甩晃的蛇,匆忙之中顾不得其他,两指一夹,捏紧紫蛇的血盆小口。
“没事!绊了一下。”
“仔细些走路。”妇人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容星阑屏气立耳,没听到脚步声,松下一口气。
怪力乱神之事,还是不要让阿娘知道的好,免得她操心。
紫蛇在她手中扭来扭去,容星阑汗毛竖立,却不敢松手,生怕此蛇又叫。
她捏着蛇嘴,准备将它丢出去。
要说这世间有何物是容星阑刻在骨子里怕的,其一是雷,其二便是蛇。
喜好是娘胎里带来的,无缘无故,容星阑就是怕蛇。从前见了蛇,都要连做三天噩梦,似乎蛇天生与她犯冲。
不过还歹做了数百年鬼君,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即便是怕,也没有从前那般怕,只是看到就觉恶心非常、忍不住浑身发汗。
她铆足力气将紫蛇向外一丢,才感觉好了些,嫌恶地连捏着蛇头的手指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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