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到处飘着白雾，可视度很低。
住持几乎要看不清对面那人的神情，她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在宋淼身上自上而下扫过。
她从头到尾不但毫发无损，神情反倒有些气定神闲。
……眼前这副餍足的模样，就算说是刚睡醒都不会有人怀疑。
事实上，宋淼在第三重幻境里虽然总是不受控制随时入睡，但是某种程度上恰好解决了最近睡眠不足的难题。
迎上住持忽然阴沉下来的脸，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
周围开始弥漫着某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三重幻境，”终于，住持冷冷地扯起唇边，眼底幽深一片，“你居然能在半个小时内出得来。”
面对住持发出如此直白的疑问，宋淼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慢吞吞眨了一下眼，礼貌道：“谢谢。”
闻言，住持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愤怒肉眼可见更为浓重了。
下一刻，黑暗中一阵阴风凌厉地往袭向宋淼，却并未奔着人去，反倒像利剑般狠狠砸在她身前湿软的泥地上。
宋淼反应很快，后跃躲开面前溅起半尺高的泥浆。
黏稠的泥浆大半撒在旁边的竹子身上，几片被打中的竹叶簌簌抖落，沾着泥点坠向地面。
只是抬头一看，住持已经趁着空隙头也不回就转身往山下跑去。
宋淼心情不太美妙。
第三重幻境带来的后遗症残留在左脚上，此刻她都还有一种继续跳舞的冲动。
宋淼手法利落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符箓，猛然拍向地面，黄符触地瞬间便化作一道道金色符文。
“都天雷神，三界之尊。威动上帝，诛斩凶群……五雷猛吏，霹雳风奔。魔王束首，鬼妖刑身（1）。”她垂眸念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悬浮在地面上的符文骤然暴涨数倍，化作一道赤色绳索迅速俯冲出去。
可就见法绳靠近并紧缚住目标后，住持奔跑的步伐却没有任何停顿。
而下一秒，法绳登时如同脱力一般下坠瘫在地面上，像是有别的东西被困住似的，在昏暗的光线中远远望去，绳身却莫名软绵无力地挣扎着。
宋淼已经来到它身边，发现除了法绳空无一物后眉头微蹙。
她的目光在法绳上停了一瞬——脚下影子笼罩住的地面并无异常，也没有妖物的气息。
她平静的眸光在眼底流转。
竹林里，宋淼落在地上的影子开始慢慢地，一步步地往后挪动。
离开影子覆盖的法绳上，一团犹如布上森森鬼影般的阴影格外显眼，但在她紧紧盯着时，挣扎得愈发激烈的阴影却突然僵住了。
宋淼松开了指尖，法绳很快便化作微弱的金光散在空气中。
寒风在凛冽地刮着。
宋淼抬起下巴深深望了一眼，解开束缚的阴影迅速膨胀形成一道模糊的人影，贴着地面朝山下窜去，紧紧追着住持仓皇逃窜的方向而去。
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到了影子的左腿下方有块残缺。
宋淼顷刻间回想起在第三重幻境的经历，她没有选择再去追住持和那道影子，停在原地冷静下来思考。
从进入幻境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会看见这些？
第一重是幻化出她最想看到的画面，以及最不希望看到的画面；第二重是让她看清并且知道，世界上曾对镜子许愿过的人多如牛毛……其中还有宋婉之的一些画面，目的不得而知。
至于第三重，则是深陷在一场曾经切实发生在世上的现实事件里，真实地拥有体验她人的喜怒哀乐——
如果在平常，宋淼轻而易举就能破掉这种幻境，但当时她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身上所有符箓全在乾坤袋里，而灵力一时也无法调动，出来才会费了些时间。
至于幻境所求，大概率还是她的灵魂。
于是在意识到不能操纵身体之后，宋淼很快就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如果她不能真正地把自己代入角色，灵魂就不会对身体有归属意识，这样就更谈不上去掌控身体。
结果证明这是对的。
想要掌握主动权并不受到原角色的控制，就要完全从角色本身出发思考和作出反应。
但相对的，她需要承担灵魂逐渐会被同化的高风险。
于是在宋淼明确发生了那些符合幻境常理的行为之后，时机一到，幕后之人自然就顺理成章地出来收网。
最后幻境想要达成的目的没有实现，才会尽数崩塌给了她离开的机会。
宋淼垂眸看向手中的卦象。
卦象所示，与她最初的想法一样——住持不但是第三重幻境里那名真正的芭蕾演员，同时也是林云那日在路上提及的“医学奇迹”。
镜子做交易索取的代价是灵魂。
根据现在卜算出来的结果来看，住持在受伤的过程中或许有过动摇，但最后一定为了恢复左腿的健康，对着镜子不计代价地献上宝贵的灵魂。
法绳一向只能缚住精怪灵物。
住持拥有着人类的躯体，而本该归属于体内的部分灵魂早已离体化作脚下的影子。
宋淼若有所思。
……至于唯独缺掉一块的左脚影子，应该就是住持唯一剩下的，没有作为筹码献出去的灵魂碎片。
宋淼安静思考片刻后回过神来，最终目光落回空无一物的袖口上面。
她在幻境里没有细究过往那些画面的由来，但现在思绪暂停下来，忽然意识到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片刻后，宋淼沉默地抬眸，神情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淡漠。
她暂且将刚才的发现记在心里，住持的身影在涌动着的浓雾中渐渐远去，很快就被遮得严实消失在视野中。
不过须臾，冷白的雾气就将整个竹林笼罩住了。
白雾湿黏的质地翻涌着将宋淼浑身包裹起来，顺着后背爬上的阴冷像是试图透过肌肤侵入骨髓，连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白汽。
眼前一切全都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迷茫里。
宋淼站在原地没动，指尖火光一闪，浮在半空的符箓倏地燃起。直到符灰稀稀拉拉地尽数掉落在地，这阵怪雾最后只剩下一片薄薄的水雾。
她眨了眨眼，抬脚就往山下方向走去。
月下被拉长的影子凝实落在地面，竹林打下的树影随风摇曳，似是有着尖牙利爪般极近距离地缓缓靠近，却又在即将靠近时猛然拉开身形。
宋淼忽然停下脚步，朝着身后一片幽深的竹林里面望去。
从这个角度望去，深处禅院檐下挂起红灯笼清晰可见，黑暗中亮起的点点红光，犹如伺机而动的毒蛇眼睛。
她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但下一秒回过头时，宋淼的视野范围内突然多出了一道晃动的白色光晕，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三道略微暗淡的光源远远地一同照在宋淼附近，手电筒的主人们发现这边有人之后，欲走的身形很明显地顿了顿。
宋淼与三名义工对上眼的瞬间，看到他们因为惊讶微微挑起的眉。
三人将手电筒的光源转向脚下，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其中一名义工率先开口，打量着她脚边不算起眼的符灰，疑惑道：“……这是什么？”
宋淼的眉眼很容易认得，眼底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现在她没戴口罩，距离感却比白天时看着还要强上不少。
宋淼也看他：“这是什么？”
周明宇：“我也不知道。”
宋淼哦了声：“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明宇哈哈笑了几下：“说来也巧，喝多了水上完厕所后睡不着就想出来透气，没想到走着走着就碰到他们两个了，哈哈。”
宋淼点头：“那很巧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三人干干净净的鞋面上。
只有鞋边沾上一些雨后泥渍。
周明宇沉默着看了眼旁边两人，心底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犹豫一下没忍住朝她问道：“……等等，你总不能也是来散心吧？”
宋淼道：“私事。”
周明宇丝毫没有怀疑，颇为认真点头说道：“哦哦！”
宋淼将视线从地面上转回，扫过三人：“如果你们要上山的话，顺着这条路直走能到石阶。”
三人眼神还在瞟向通往寺庙的方向，听她这么一说，身体却下意识僵住，谁都没有转身回去的意思。
“其实，我觉得往山下走两步透透气也不错。”过了几秒钟，苏小哲弱弱开口道，“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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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都一本正经地往山下走，手电筒的光在雾气里晃来晃去，越靠近寺庙便能嗅到飘散在空气中更强烈的香火味。
竹林里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只能听到几人踩在泥地上的声响。
始终闷头往下走的苏小哲突然再次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额头狠狠撞在林野的肩胛骨上，才勉强刹住车。
“朋友，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撞到我了。”林野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苏小哲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后，却突然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抖着声音道：“……等等！”
宋淼转头看他。
周明宇和林野也不解地回过头。
“你们看！”苏小哲瞪大眼睛，指了指脚边的石头，“五分钟前我就被它绊了一次，可是现在它又出现在这里了。”
宋淼若有所思地看了苏小哲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们遇到鬼打墙了吗？”出乎意料的，林野率先摸着脑袋问道。
眼前的路依然还是一群一模一样的竹子，怎样都望不到尽头。
苏小哲叹气：“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林野：”……”
你最好知道真正受伤的到底是谁。
在周明宇还处于懵掉的状态下，林野已经不假思索地行动起来。
他在心里将远处的树、脚边的石头和眼前的土堆连成直线，之后每走十米都会做个记号，还时刻观察着天上几颗亮星。
“跟着我走。”林野很快辨别出方向，边走边解释，“今天运气不错，一般只要跟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就能走出鬼打墙的区域。”
宋淼老实跟着走。
林野最终停止一片毫无异样的竹子前，他停顿了片刻才钻进里面。下一秒，他的手臂从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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