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外是夜深人静的黑,窸窣的虫鸣断断续续。
客厅里亮着光,老太太挂了电话没五分钟,又皱着张苦脸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咕哝着……小赵怎么还不来……你别吓奶奶……都说了叫救护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蜷在沙发里的段老大护着手机。他被老太太念叨地痛上加痛,已经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肚子是两个小时前开始闹的,起初只是轻微的不舒服。他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消化不良什么,就摁着腹部趴在桌子上写题。
谁知这不起眼的小痛后来升级成大痛,最后发展到全身酸软脑阔发闷的地步。段群撑了十几分钟没撑住,就关了灯上床睡觉,被子盖过头,准备睡到明天早上。
可惜睡觉不管用,这肚子闹得来势汹汹,弄得他床上床下来回变换姿势。他仰面朝天花板睡,朝下扒在被子睡,穿着拖鞋在房间来回蹦跳,也试过盘腿打坐……心静如水自然不痛……可惜,屁都不管用。
他在房间里挣扎半个小时后,最后别无选择,只能出去给自己烧壶热水……俗称暖胃。
结果就是烧水的动静惊动了奶奶。老人家睡眠本来就浅,起初听见声音还以为进了贼,没想到出来就看见,在厨房里捧着杯子吹热气的孙子。
孙子半夜烧开水已是相当反常,还弓着背像个虾米似地,一边小口小口抿着杯缘啜,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老太太走近了点,才依稀听清……肚子肚子,你行行好,大半夜的,你难我也难……
老太太在他身后停下,正想出口询问,她孙子压着声音又祈求道:"兄弟,我真想睡了,明天还上课嘞……"
要不是这语气虚地不行,要不是她孙子脸色又苍白如纸,就这场景,相当诡异。
几分钟后,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两个人的。但其实大差不差,都是束手无策,孙子大半夜莫名闹肚子,老太太急得像锅上蚂蚁,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
段群觉得他肚子里可能跑进一条通人性的虫。这虫相当调皮且不听话,越闹越凶,也没分寸。反正他是招架不住,搂着抱枕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整个人挂着令人焦虑的"痛苦" 二字,说句话都费劲。
事实证明,痛到极点时,浑身只剩下表现痛的力气。他也顾不上遮遮掩掩,只能任由老太太越看越着急。
段群以前偶尔也会闹肚子,莫名其妙没来由的,但忍一忍就过去了,今天怕是赖不过去,估计得去医院,可惜他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老太太焦头烂额中只能想到打120,段群乍然一听,也相当赞同。于是他混沌之中摸出手机拨号,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又猛地清醒……闹个肚子叫救护车?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住了。
于是老太太就眼睁睁看见她孙子把手机摁灭,然后收回自己的怀里,闭着眼睛给她蹦出句:"不打,丢人。"
老太太当场就想打人。但就是这么个焦虑万分的时刻,她又猛地意识到,要是家里还有其他人该多好。
隔壁的邻居都是些留守的老人,能拨打救护车的手机又被孙子护在怀里。老太太眼巴巴看了会,视野有些模糊。
她没能责怪孙子的任性,想了想,走过去蹲下轻声道:"那叫你同学好不好,给你同学打个电话,过来帮帮忙行吗?"
段群其实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反应过来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后,他兀自跟自己较了下劲,抬腿蹦哒下没成功,才决定晚上十二点多,厚着脸皮去麻烦别人。
赵嘉浩和他同班,又是从小玩到大,家也离得近。段群滑了下通讯录,目光在"同桌"那行停顿了下,然后不情不愿滑过去。
他五官变得有些迟钝,眼皮很重看物不清,随手摁了一下,便把手机给老太太接电话,迷糊间,只听那边过了好半会才接通,然后就是老太太焦急地一股脑说。
语速飞快语气焦急,以至于语无伦次夹杂着哽咽。老太太把对方当成救命稻草似咕噜说完后,也不给对方答话的间隙,连连强调请快点过来。活生生地把简单的肚子疼说成了生死攸关的大病。
段群听不下去,刚睁开只眼,打算提醒老太太别吓着人家,就听见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句很短的回答,然后就是很嘈杂的声音,像是突然起身行动什么的。
由于隔着段距离,又有老太太的声音覆盖,段群听不大清。完事之后,他不死不活地举起只手,把手机要了回来,也没确认电话挂断没,就压在自己的下巴边枕着。
于是,凌晨一点多,一个病号,一个老人,亮着盏灯,敞着大门,等着这位"赵嘉浩"过来帮忙。
段群慢慢地陷入场混沌的意识不清中,耳边老太太的嘀咕声还在继续,他听不大清。倒是搁在耳朵边的手机,那头隐隐传出的声音,格外清晰。
有喘急的风声,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凌乱的气息。电话那头的人跑得很急,估计也没发现手机还通着。
段群所剩不多的意识全挂在这点声音上,他听了很久,很安心,但他又忍不住提醒对方不必这么急,也不用这么担心。直到自己动了动唇,才发现太久不说话,嗓子哑地发不出声。
等待的时间有些煎熬,分秒都过得很慢。老太太往门口站了许久,又忍不住回来嚷嚷叫个120吧。
段群下意识抓着手机,懒得睁眼就那么赖着,赖到楼梯间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才把老太太给吸引过去。
老人家看到来人后,惊诧地脱口而出句"小桥"。
这两个字,从手机和那边同时传来,段群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没等他睁开眼,就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带着一身熟悉的气息,蹲了下来。
也许是生病的原因吧,段群神经变得有些敏感。等他睁眼看清是季路桥时,心里咯噔了很大一声,咯噔着他有些恍惚。
他看见对方还穿着那身蓝白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布满着细密的汗,就连急促的呼吸声也格外清晰。
四目相对后,段群看见对方抬了抬手,估计是想碰碰自己的,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过了一会,段群挣扎着坐起身,飞快地看了眼季路桥,垂下的目光落到手边的手机时,才看清屏幕上的电话是同桌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十一点多吧。" 段群又抬着眼皮看了眼季路桥,小声道: "其实也不是特别严重。"
老太太来不及沉浸于打错电话的惊讶,她抓着装有户口本和身份证的袋子,就催促着赶紧去医院。
段群抓了把头发,咽了下口水,刚想起身,胳膊就被人抓了过去,然后自己借着那个力起身,就靠上了个坚实的肩膀。
季路桥架着他走到门口时,老太太已经站在门外等着关门,谁知这位没骨头的病号,突然蹦出句:"等等。"
季路桥惊诧地偏过头去,段群冲自己扬起了个不算多么有渲染力的笑,紧接着,这人就捂着肚子一路飞快冲进房间,然后拎了件外套出来,递给季路桥。
季路桥:"……"
段群抖了抖衣服:"冷"
老太太哎呦一声,一边拧着钥匙锁门,一边不好意思地嘀咕着各种道歉和感谢的话。
楼道里又黑又静,只有三个人窸窣的脚步声响着。段群刚开始还有些拘束,下了楼之后就顺其自然了……病号不需要坚强,有免费的人形拐杖当然要充分利用。
今晚的月色有些暗淡,街道是空荡荡的,拂面而来的风是凉的,老太太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在两位男生的身后。
就听自家孙子突然清咳一声,凑到另一位男生的耳边小声问:"怎么没换衣服就过来了?"
男生微微偏过头,目光近距离相碰后,又倏忽地移开视线。
然后那位病号还要死不活地逼问对方:"是不是因为关心则乱?"
他这话说完,整个身子僵了下,撒开手冲到街旁的垃圾桶就是一顿吐。声音还挺大的,但也没吐出什么,倒是把剩下的两人吓得不轻。
当地卫生院有三栋楼,第一栋门诊,后两栋是住院部。门诊大厅一片漆黑,所以三人直奔住院部,在二楼的护士站,找到了当晚值班的医生。
两位医生眼里还带着睡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看到段群后微微正色,招呼着他在走廊上的病床躺下,捞起衣服体位检查。
季路桥和老太太等在旁边,看着医生带着医用手套,在段群的腹部试探着按压,时不时地问"这里疼吗",段群额角渗着冷汗,迟疑会儿,也不太能确定。
后来两位医生古怪地对视一眼,直接让他趴在病床上,伸手按在脊柱旁,"这里?"
"……嗯"
老太太等得火急火燎,盯着医生的表情问:"到底什么回事啊?"
"看样子像是结石" 医生边脱手套,边道:"得先拍个片才能确定。"
另一个医生到办公室写了个单子拿出来,犹豫片刻,还是递给季路桥:"彩超室在门诊二楼东边最旁边那间,医生可能不在,门口有电话号码,你打电话就行。"
医生说完,看了眼段群,缓着声音交代:"之后你们拿着结果过来。"
老太太不是个主事的人,以前体检都是跟着孙子跑程序,对看病流程一概不知,现在孙子病得发蒙,她就只能跟着孙子的同学。
季路桥把段群安置在彩超室门口的长凳上,自己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然后问老太太要来段群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晚上医院很多部门都关着门,交个费也得挨个打电话。户口本从玻璃窗口递出来时,季路桥一下没拿稳,然后这个红棕色的本子就掉在了地上。
发出的声音在凌晨的大厅回响。季路桥弯腰捡起时,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内容。薄薄的几张纸,有段群,有段奶奶,还有他妹妹,却缺少两位很重要的人。
等他带着单子回去时,值班的医生已经来了。季路桥走进门时,段群正趴在床上,有个医生用探头按在他腰背处,旁边的屏幕里显示着腹部的图像。
老太太看到季路桥,好像也有了主心骨似的,小跑过来嘀咕着:"医生在给小群子做检查……在做检查。"
季路桥"嗯"了声,走到床边站着,段群抬起头看向他,然后挤了个笑脸出来。
可能是室内气氛有些凝固,段群皱着眉头开玩笑地埋怨了句:"怎么这么晚?你是乌龟吗?"
有点欠揍。
这话把医生逗乐了。她一边盯着屏幕看,手里动作也没停,开口问:"还没成年吧,小帅哥?"
段群"嗯嗯"两声,他胸口受着压,闷着声音道:"马上了。"
老太太眼巴巴守在旁边:"医生,您检查出什么了吗?"
"两边肾里都有结石,右边石头掉了下来,堵在输尿管。" 医生公事公办说完,反应过来又温声道:"其实也不是大病,您放心。"
"都说了不要紧,就您瞎操心"这位病号刚刚痛得比谁都揪心,现在听完医生的话,心又比谁都宽:"小事而已,大惊小怪。"
季路桥觑了他眼,说不出话。他盯着屏幕看,但也看不出什么东西。自己对"结石"这个概念也很模糊,毕竟周围人也没得过。
季路桥逮着空子查了下手机,感觉又焦急又无助。蹦出的消息很乱很繁杂,他目光飞快地扫了几页,眼见那边快完事了,支支吾吾半天,就问了个不太高明的问题:"真的不严重吗?"
"……嗯?"医生愣了下,笑着回答:"在他这个年纪,其实得结石还挺少见的,但也没关系,经过治疗之后,能康复。"
她想了想,又问段群:"你平常喝水吗?一天喝几杯?"
"……想起来就喝吧" 段群嘀咕着 "水又不好喝,我没事喝它干什么?"
"得了,都是小孩的通病。" 医生被逗乐了,教育道: "等你长大后,就知道后悔。"
"他刚刚吐过几回"季路桥忍不住插了句。
"呕吐其实是正常的症状,你别担心。" 医生斟酌了下措辞,尽量简单地解释,"你们生物应该学了点人体解剖的知识吧?输尿管和胃肠道的神经有相通的,结石的刺激经过传导会引起胃肠的痉挛,就会产生呕吐的感觉。"
医生说完,取出打印好的图子,干脆递给季路桥,顺嘴问:"你俩不是兄弟吧?看起来不像,是同学?"
趴在床上衣服还没捞下来的段群同学很积极地接话:"不仅是同学,还是同桌,关系贼好的那种。"
"大半夜陪你看病,看得出关系好。" 医生想了想,又笑着对季路桥说:"你这位朋友挺能忍的,平常人照他这种情况,大多都痛得哭爹喊娘,他倒好,还能笑呵呵地开玩笑。"
三人拿了报告单匆匆赶回住院部找医生,医生看完单子后,脸都变凝重了。
段群凑在季路桥耳边问:"我是不是表现地过于冷静? 我怎么感觉她们好严肃啊。"
季路桥:"……帮你百度下哭爹喊娘的具体痛法?"
"算了" 段群说,"有辱我帅气的形象。"
医生在办公桌前坐下:"要住院吗?"
"为什么还要住院啊?" 老太太急了,"是不是很严重?"
"不是" 医生解释说 "只是住院的话,报销什么能多一点,哦,对了,我们目前的打算还是保守治疗,体外激光打结石,然后吃药,再打几天针。"
老太太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点完头又转头看季路桥。
"还有别的治疗方案吗?" 季路桥问。
"有啊。" 医生朝段群抬了抬下巴,"做个手术,把肾里的结石一并取出,但估计也取不干净,而且得到大医院做,我们这里做不了。"
这位心比海还大的病号,听见手术总算是慌了。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闪了几下,紧接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被人很轻地碰了下。
季路桥的手指很凉,一触即收,然后往上抬了抬,隔着布料拍了拍段群的背,像是种无声的安抚。
医生性格有些直接,说话口无遮拦。她发现自己一句话,把小孩老人吓了一跳后,才连忙改口:"手术只是一种方案而已,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保守治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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