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灭之间,邓如蕴拿着书的手顿了一顿。
她一时间没有说话,秀娘还以为她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又笑着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道。
“将军待姑娘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他心里,多半是有了姑娘了”
从前姑娘多喜欢他呀,偷偷跟在他身后,偷偷捡来他射的捡,偷偷地收集了满满一篓。
可那会,小姑娘萌动的心思一句都不敢说出口,那么能说会道的人,到了他面前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只知道红了一张小脸,可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立功升迁离开了金州,邓家也遭了难,她就再不曾听姑娘提起过半句与他有关的事情了,哪怕是阴差阳错做了他的妻,姑娘也再没有表露过一丝心迹,好像从前她那么热切喜欢他的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她不说,秀娘也不想提,可心里总还有些替她惋惜,也替她希冀。
这些日,她明显看着滕将军待姑娘一日比一日不一样了,尤其今日看到这整整一排的医书药典。
若是将军心里没有姑娘,为什么要给她准备这些东西?
秀娘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扬起了笑意来,她还想跟姑娘逗逗趣,瞧瞧姑娘是什么反应。
谁知她这话没说完,邓如蕴突然站了起来。
秀娘被她吓了一跳,再看她,明灭不定的灯火下,却见她脸色全然沉了下去。
灯花里噼啪响了一声,秀娘闭了嘴巴,却听见她少有这般严肃冷沉地道了一句。
“根本没有这样的事,以后不要乱说了。”
她这话说完,直接将手里的药书也合上了去。
合书扇起来的风,扇得案上灯火幽暗了一时,房内的气氛在冬夜的寂静中低低压了下来。
秀娘再看不清自家姑娘的神色,只见她什么也没再说,把药书俱都放回到了书架中,转身离开房间,往跨院制药去了。
秀娘愣住,站在通往跨院的暗门前恍惚了半晌。
当晚军中出了些状况,滕越带人出了门,之后又派人回家捎了信,说去了下面的卫所,晚间不能回了。
入夜后城里刮起了大风,廊下的气死风灯都被刮灭了一盏,但风太大了,仆从也不好再点了挂上去,幽暗似被裹进了风里,从廊下游走在柳明轩的各个角落。
将军没回来,姑娘在跨院制药到很晚才回了房中歇下,秀娘想跟她说两句什么,但她似乎心绪不高,只安排了几句接下来制药卖药的事情,就不再多言。
这场北风
直到翌日上晌才消停下些许
邓如蕴先叫了长星把打听来的周围不远的私塾先生都盘点了一遍其中那些收的学生多的她就不作考虑了。
有两位经年的老举人束脩颇高但学生不多邓如蕴准备抽时间带着玲琅去拜访一下但今日只能先让长星去递了帖子等着人家的回音。
她吩咐问了这事替外祖母把了脉见她老人家一切尚好就开始收拾院中的草药。
涓姨先跟她说了几句话但转了身就叫了秀娘到一旁。
“我怎么瞧着蕴娘不怎么想说话?在滕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滕家倒没发生什么事但秀娘低了头“是我一句话说得不好把姑娘说成了这样。”
涓姨惊奇蕴娘从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她连忙问秀娘都说了什么秀娘便把昨日的事都同涓姨讲了来。
涓姨听完也默了一默。
再转身看向秀娘也道“你那话当真不该说。”
秀娘目露几分委屈涓姨长叹了一气。
她目光落在院中蹲身收拾草药的邓如蕴身上过于明亮的日光映着她的眼睛睁不开但她还是把石板上晒得药草一一数着一捆一捆地扎了起来那么地认真就好像拉扯着邓家难过的日子一日一日地要把这个家养好一样。
以她眼下的处境她只想把这个家养好旁的什么都不想去想。
“那些事在蕴娘心里早就过去了蕴娘不提我们还提这做什么?”
她看着蕴娘忙碌的身影问向秀娘。
“若你从前也曾那么喜欢一个少年将军他从不曾知道也不曾有过任何回应。如今签了契约做了他的契妻他却在这契约里心里有了你你该是怎样的感觉?”
涓姨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可蕴娘确实她奶大的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女儿蕴娘是什么样的心思在她心里清清楚楚。
涓姨说着幽幽又叹了一气。
“蕴娘不是不守契约的人彼时那情形她也确实感激林老夫人拉了咱们一把这般她更只想把这契约照着林老夫人的意思完成好。你觉得林老夫人会想让滕将军心里挂上蕴娘吗?”
涓姨一连几个问题把秀娘问得心下完全沉了下去。
“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我不该乱提”她懊恼地垂了头“我怎么那么笨跟姑娘说这个干嘛?”
涓姨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也不要太在意
“将军要如何咱们也管不了以后能怎样都是老天爷的意思咱们只盼着蕴娘顺心就好。”
可只怕是连她也不能完全顺从心意吧?
如若不然又何必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想说话?
涓姨想了想给邓如蕴泡了一杯茶送过去。
邓如蕴正收拾完药草站起了身来见涓姨给她送了茶笑着说正好。
“我正口渴您就把茶水送我嘴边来了。”
只是她一口喝下去眨了眨眼睛“涓姨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好的茶叶?难道咱们这里还能经常招待客人吗?”
涓姨也笑了笑却道这上好的茶叶不是她买的“是滕将军让人送过来的。”
她这一说就见蕴娘身形定了一下。
涓姨却接着道“我如今觉得小事上确实能看出人品来。”
“有些品行不好的人哪怕是想对人好但细微处总还能流露出轻视粗陋、自私自利;而那些品行好的人即便只是寻常待人接物一言一行也令人心暖哪怕只是随手送包茶叶呢?”
涓姨说完这话心知自己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笑着摸了摸邓如蕴额前的碎发把她刚收拾好的药抱走了去只留她一人坐在檐下端着茶水陷入了沉思之中。
绿茶嫩芽在热腾腾的水中悠悠旋转着。
邓如蕴耳中响起秀娘昨晚说的话的同时也反复回响起涓姨方才的言语——
滕越应该就是这样。
他是什么性子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待人接物一直不都是细心温和又宽厚吗?
这样的人总是会把旁人的需求看在眼里但凡有他得闲的时候就顺手帮人把事情都办了。
他待同袍、亲眷、仆从都是这样更不要说她在他眼里到底挂了个妻子的名头。他对旁人都这般就不要说对自己的妻子了。
他在对她这个“妻子”多加照看但这同心里有没有她、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只是秀娘多想了兴许连她也多想了。
他实在没什么理由喜欢她而她拿了林老夫人的钱也一定会把这契约给林老夫人做好的。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么。
药香在小院中起伏流动邓如蕴深吸了两口她熟悉又安心的药香再抬头看天上远远的日头只觉又明亮一些。
她要正经给慈辛堂供药。
之前让秀娘拿了一百两给涓姨待吃饭的时候邓如蕴便问起
涓姨让她不用操心
只管制药就好“我也在西安府里住了半年慢慢摸清这药市里的门路了保准这次能进来一匹物美价廉的好药。”
邓如蕴笑着点头说好“只要别听着咱们是外地口音骗咱们钱就行。”
涓姨连道骗不了又道“我只觉咱们就快能把钱攒够盘个小药铺自家经营了。能在西安府里把药铺开下去咱们日后可就要有钱了。”
她说着高兴了起来说近来打听到西安府周围的几个县里宅地价钱比西安府便宜不少说来路程也不算远。
她同邓如蕴道“邓耀成那夫妻早晚还是要回金州的咱们没必要同他们大眼瞪小眼地住着等你过两年回来之后咱们就留在西安府里做生意在附近县里买个小宅子住既能照料生意又能离他们远远的岂不舒心?”
她这打算也正是邓如蕴先前的打算。
娘俩说起来做生意、赚钱、买宅子安家的事饭都吃得香了许多。
只是这顿饭刚吃完桌子还没收拾滕越突然来了。
邓如蕴见他风尘仆仆地惊讶他为何没回家到了城东来就听他叫着她笑道了一句。
“还有剩的饭吗?给我也盛一碗。”
原来他竟还没吃饭。
邓如蕴连忙把些剩饭给他盛了来
涓姨叫了秀娘去了邓如蕴倒是不必太忙活。
滕越瞧着她问她昨晚风很大睡得怎么样。
邓如蕴随便回了他两句见他目光总落在她身上略感几分不适地找了借口往一旁忙去了。
滕越虽然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但也没好耽误她做事反而见着老祖母坐在房檐下晒太阳小玲琅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老人家旁边脑袋埋在太婆婆手臂里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跟太婆婆说什么。
滕越眼见着这一老一少在院子里晒太阳眼角不由就染了笑意。
他其实是回了趟家的但家里冷冷清清的他便料想城东小院一定热闹哪怕他来跟着她们吃点剩饭也行。
这会看着果不其然。
涓姨不时给他盛了一大碗肉臊子面过来滕越连声道谢吃得通身上下都热乎了起来。
他想找蕴娘过来说几句话却不知那人跑到了什么地方去怪怪的不见影。
可他却见玲琅从房里拿了个描红本挨在了她太婆婆身上。
“太婆婆今天也得教玲琅识几个新字吧。”
太婆婆不知道
有没有听懂小家伙说的,只是慈爱地眯起眼睛笑着点头。
玲琅熟练地翻到了其中的一页,趴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先把字描了一遍,然后有模有样地把字誊在一张大纸上,纸大,字写得也大,有个小孩巴掌大小。
然后小丫头把这个大字拿到了她太婆婆脸前。
“太婆婆,这是什么字呀?”
老祖母慢吞吞地看着,小玲琅也不着急,就举着小胳膊等着她老人家看好。
约莫过了好几息的工夫,滕越见着玲琅的胳膊举着那纸都举不稳的时候,老人家开了口。
“麻黄辛温,宣肺解表。”
答非所问。但滕越却见小家伙把这话在嘴里念叨了两遍,又问,“太婆婆再说一句。”
老人家想了想,又道一句,“桂枝甘温,助阳通脉。”
这句话说完,小玲琅也在嘴里念叨了几遍,接着,滕越见她忽的跳了一下,大声问太婆婆。
“所以这个大字,是‘温’对不对?”
她问过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笑呵呵地点头。
滕越见小玲琅也笑了起来,反复地念着这个“温”字,就这样把这个字记了下来,又在小小的桌案上来回抄写记忆。
滕越不由地走了过去,他蹲下身来惊讶地问玲琅。
“平日里,都是这样识字的吗?”
小玲琅见是旁人家的姑父来了,并不怎么想搭理,只点了点头。
滕越又问,“玲琅这么想读书,姑姑没有送玲琅去正经读书吗?”
玲琅听了这话,才道了一句,“有。姑姑有给玲琅找私塾。”
但她说到这个,小嘴巴轻轻撇了一下,“但玲琅在私塾和臭男孩打架了,玲琅打不过他们,但不能再上学了。”
滕越惊讶。
他不知道邓如蕴先前怎么把玲琅送去了杂乱的私塾里,但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玲琅的时候,小姑娘脸上和耳朵上的伤。
所以当时,是这样原因,她才不得不把玲琅带去了滕家的吗?
滕越这会见着小姑娘白皙的耳朵上,还有些未褪的红痕,不由心疼了起来。
“那姑父带你回去,给你找先生正经读书好不好?”
可他这么说,玲琅却摇头。
“姑姑有在给我找新的先生了,过些日,就可以去新先生家里读书了,新先生一次只教一个学生。”
滕越一下就明白了小姑娘所谓的新先生是什么人。
蕴娘是请不起西席吗?只能把仍旧让玲琅与旁人一道,
跟同一个先生读书。
那风里来雨里去的小人儿家怎么受得了?
滕越转身要去找邓如蕴的时候她正好走了过来。
“将军吃完了?”
滕越没回这个问题只道“你出不起束脩怎么不跟我说?玲琅是个小姑娘家在家单独请西席这种事不是应该的吗?”
邓如蕴都被他说愣了缓了一下才道。
“其实玲琅年岁还小我想着让她随便识几个字等过两年大些再说不迟。”
但邓如蕴这话说完却见男人脸色沉了下来。
滕越沉了脸她又没跟他说实话。
显然她也想让玲琅识字进学先上了私塾又找了先生可她这会当着他的面却只道玲琅年岁小过几年再说。
又说假话又骗他。
滕越听见她这话说完直接转身把孩子抱了起来。
他抱了玲琅就往外走。
邓如蕴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跟上
滕越却道“孩子正是读书的年纪没得只蕴娘你会读书却不给侄女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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