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江宁府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晨霭里,秦淮河上升起的水汽黏在巷道的青石板上,滑溜溜的。
码头上夜泊的船家才开始生火做饭,几缕炊烟懒洋洋地缠在桅杆顶,空气里混着潮气、煤烟和隔夜粪桶的酸馊味。
院外那棵老树的影子还没褪尽,一团墨似的泼在土墙上,就听见极轻的敲门声。
不是用手掌拍,是用指关节叩。
嗒,嗒嗒——
一长两短,带着点试探,像啄木鸟凿树洞。
桑梓早就候着了。
她悄没声息地抽开闩门杠,侧身让进一个黑影,正是陈货郎。
他今日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布褂子,担子也轻简了许多,两头只各挂着一对空竹篓,铃铛也塞了棉絮。
然后冲桑梓咧咧嘴,满口牙在熹微的晨光里黄得碜人,也不多话,只压低嗓子。
“小娘子,时辰正好。”
两人默契地闪进旧柴棚。
棚里比外头还暗,只有些微天光从瓦缝漏下来,照见檐下那三只陶缸幽幽地反着光。
陈货郎卸下担子,手腕一翻,变戏法似的从空竹篓底下抽出几截打通了竹节的毛竹筒,筒口还带着新削的木塞子。
这东西装酒最是便宜,不惹眼,还透着一股竹子的清香。
他也不急着动手,先凑到缸边,耳朵贴上去,用手指甲盖轻轻弹了弹缸壁,听着那闷响的回音。
又就着瓦缝那点光,眯起眼瞧缸沿湿泥的裂纹深浅,这才冲桑梓点点头,意思是火候到了。
桑梓也不言语,递过一只半旧的葫芦瓢,陈货郎接过就是一瓢下去,琥珀色的酒线悄无声息地注入竹筒。
那醇厚的香气猛地窜出来,又被他用身子下意识地一挡,生怕飘出棚外去。
少女差点笑出声来,然后就被轻飘飘觑了一眼,忙用牙咬住下唇,把这股不合时宜的轻松劲儿憋了回去。
虽然是卖私酒,但这可是她头一宗实打实的大买卖呢!
陈货郎装酒的手法极是老道。
他并不急着灌满,而是先将竹筒斜倾,让酒液顺着筒壁滑下去,半点泡沫不起。
待酒线没过竹节一半,便停手轻晃,耳朵贴上去听那回响,辨明筒内虚实,这才再次提瓢,将将灌至八分满,留出一指的空隙。
既防了颠簸溢出,又给酒气留了回旋的余地。
最后在每个木塞子塞紧前,都要再用拇指蘸一滴封口的湿泥,在塞子头上按个扁圆的印子,算是个不见文字的暗记。
“小娘子这火候拿捏得是地方,昨日挑回去那点样品,夜里让几个老主顾尝了,都说这绵里藏针的劲儿,比潘楼街也不差甚么。”
潘楼街是江宁府官营酒务的所在,那里的酒都是出了名的大酒,等闲人家见都见不着。
桑梓正替他扶着竹筒,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只淡淡一笑。
“陈叔说笑了,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图个安稳,不敢跟官酒比肩。”
“嘿,官酒?”
陈货郎嗤笑一声,手下不停。
“架子大,水分足,三碗抵不上咱这一碗实在。你这酒,好处就在一个真字。”
一边说着一边还瞥了眼桑梓。
“就是量太少,不够嚼裹。”
“慢慢来,火候到了,米粮足了,自然就多了。”
桑梓应着,心里却记下了不够嚼裹这话。
这是嫌出货慢,赚头不够大呢。
两缸酒液渐渐见了底,换了二十来个沉甸甸的竹筒,在担子两头码得整齐稳妥。
陈货郎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从怀里摸出个旧褡裢,解开系绳,倒出几贯沉甸甸的铜钱,还有一小串用麻绳穿着的铁钱。
“这儿是三贯整,按昨儿说定的。两贯现钱,一贯……算是定金,下回取货一并结清,如何?”
他抬眼瞅着桑梓,眼神里有试探,也有江湖人讲定的爽快。
桑梓心里明镜似的。
这年头现钱难凑,货郎肯付三贯现钱已是难得。
她也不点破,只将钱一枚枚数过,指尖感受着铜钱的冷硬和磨损的边缘,点点头。
“陈叔是信人。”
“那就十日后,还是这个时辰。下回若能出到五缸,价钱……每缸我再让你五十文。”
这便是看好销路,要扩量了。
桑梓心头一热,面上依旧平静:“我尽力。”
陈货郎不再多话,担子上了肩,脚步轻快地融进外头江边愈浓的晨雾里,那灰布身影几下闪动,便不见了踪影。
桑梓闩好门,回到院中。
东天已泛出鱼肚白,秦淮河上的水汽被初升的日头一照,染上了淡淡的金边。
码头上人声、桨声、叫卖声渐渐连成一片,像潮水般漫了上来,盖住了方才院子里那点隐秘的动静。
三贯钱。
沉甸甸黄澄澄的绍圣元宝,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掌心。
她低头看了看,又望了望檐下空了的陶缸。世道艰难,总算找到了一条能往外开源的细缝。
只是这缝儿能有多久有多宽,也让人心里没底,实在是像这秦淮河上的晨雾,看着厚实,风一吹就散,让人攥不住个实在。
不过怎么说也是有钱了!
这笔钱,桑梓早有打算,如今城里糙米的粮价是八十文一斗,五斗就是四百文,再翻个番就是差不多一贯。
她和住持的对赌协议也快到期了,明日就上山送钱去。
一贯钱足陌是一千文,但如今的北宋往往都以省陌折算,市井间一般是打七五折,七百五十文便可充作一贯使唤。
倘若遇上抄书这样的行当,还有可能给到六八陌哩!
陈货郎按官府建议价给了她七七陌,到手两千多文,已经是照顾她们祖孙的实在价钱了。
钱来得快,可去得更快啊!
转眼就要填进看不见底的生计里。
于是等祖母也起了床,桑梓便揣好钱袋,拎上个半旧的竹篮,踏着青石板上的晨露往药铺去。
这一趟的目的地是药铺子。
祖母虽然退了烧,这几日品小酒也品的面色红润,但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还是拿两副药巩固一番才好。
秦淮河边的市集不同于别处,天不亮就有早市,日头高了转作常市,等到夜幕落下还能见着灯火通明的晚市,三班轮转着把三百六十行的营生都撑了起来。
如今早市已经热闹起来。
卖菜的乡农蹲在担子后头,水灵灵的菘菜还带着泥星子;几个妇人围着针线摊子,叽叽喳喳地比划着花样。
桑梓侧身从人群中穿过,闻见油炸鬼的焦香混着新出笼的炊饼热气,肚子咕噜一声叫,这才想起自己清早忙活到现在,还空着肚皮呢。
吃饭要紧!
于是要了个热腾腾的炊饼,夹上根刚出锅黄澄澄的油炸鬼,数出十枚铁钱放在案板上。
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一边用油纸包饼,一边眯眼觑着那十枚铁钱,然后就咧嘴笑了。
“小娘子这日子过得糊涂,后日就是冬至了,还使铁钱?衙门里昨日就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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