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摄政王殁后，殷城公主形销骨立，与镇北侯宁襟分居两府，形同陌路。除了日常公牍，公主闭门谢客，连日常公务都只遣身侧女官往来传递。昔日琴瑟和鸣已作水月镜花，镇北侯再见不到殷城公主一面，连带着血骨相连的世子也被拒之门外。
——就好像，摄政王死，同样也把公主的魂魄卷走了。
殷城公主眼里血色烧得更旺一分，她对待蛮夷的手段也会激进一分。
她揽权攥谋，神色越来越冷，非常耐心地将镇北关的军情尽数玩弄于案牍之间，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她在镇北关留下的庙宇多一座，当地士族阀门便愈加畏惧她几分。
到后来——
镇北关的百姓只认殷主，而不识知州与王侯。
她变得沉默寡言，言行举止简直与十年前判若两人，却更加接近那位驰骋江山的摄政王。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只是这位殷城公主，会步入摄政王的后尘吗？
婢女心中怅然，正欲出门去寻那几个被公主养在别院的好命乞儿，却听身后传来殷城公主怅然若失的一声叹息。
“非衣非摄，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俞然而以待耳。”
“山月，你把这张纸也带过去。”燕净月说：“若是他们改正心中卑劣，确实不负往日誓言，就将姓氏赐给这几个乞儿，令暗场先生授他们礼义廉耻。倘若他们真是读书的好苗子，就继续教化他们——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这是孔子的思想，待人以‘仁’。
就算身处于荒僻之地，素日里也要端庄严谨，秉公无私，待人忠诚，不可违背诺言。
婢女接过这张氲了梨花香的白宣，没忍住望了一眼。
纸上只有寥寥三个字。
裴、聂、俞。
晨光初现时，十二名乞儿捧着《盐铁论》跪在丹墀下。
昔日摄政王交授给妹妹的东西，如今也该由公主泽披后世。
燕净月抚过他们掌心的冻疮，看着这些半大稚童眼眸中跳动的火焰，与当年朱雀街上揭竿而起的流民何其相似？当年她和哥哥在最艰苦的岁月里，亦是流民的一员。她不会看不起衣衫褴褛的人，只要是努力为活着而付出行动的百姓，皆是雍朝的子民。
合该有雍朝的王孙解决温饱问题。
于是殷城公主净了手，亲自替为首的少年郎抚正衣冠。
她将羁绊与庇佑融进亲赐的姓，高声道：“今日起，你们就姓裴、聂、俞。”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这是《孟子·梁惠王上》中提到过的民生政策。
殷城公主翻阅过古籍，先贤的地段显然不适合寒苦的边塞。她瞧着被官差聚集起来的里正们，清了清嗓子说：“招名开垦镇北关荒地，每晌（约15亩）收押荒银半两。”
里正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猛烈欢呼。
*
黎明前，至暗之时，镇北关的互市监地牢传来消息。
殷城公主听暗场汇报细作在刑架上招供的细节。当听到‘军粮延误’四字时，她愤而掷碎药碗，连瓷片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山月跪着为她包扎：“殿下息怒。”
燕净月冷笑：“本宫焉能不怒。”
七日后，互市重开。
睢丹使团盯着关城内新铸的火统，惴惴不敢上前。
谁也没瞧见公主藏在袖中的柔荑还在渗血。
当使臣捧出镶满东珠的箱子时，只听得燕净月唇角微勾，忽尔将酒樽砸向地面，是动手的暗号。刹那间，伏击在四周的流民从商队货箱中暴起，皆是悍不畏死的模样。
几个回合下来，使团便全数伏诛。
燕净月望着混战中倒下的睢丹使团，无端想起昨夜抢救回来的、那个浑身溃烂却仍背诵《盐铁论》的镇北关流民。想起他在剧痛中扭曲了脸庞，却笑着说：“俺信任殷主，月女会引领我们回家的，月女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她蔽去眼底酸涩，把新铸成的陌刀递给眼前的裴姓少年。
就是她先前为之正衣冠的小乞儿头子。
“记住，你们是永镇北境的苍鹰，是濯清溪的沙砾淬炼而成的刃。”
“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
——我现在用我的力量庇护你们，待到你们成长起来，并且有足够力量去庇护比你们更弱小的百姓，你们就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这就是我从泥潭里面把你们拉出来，并且传授你们礼义廉耻的意义。
此时乃永寿二十一年（雍世宗年号），距离摄政王阙崩逝，已有十载。
镇北关百姓安居乐业，碗底有余粮，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睢丹王庭安分守己，碍于镇北关新式火器而不敢大肆劫戮，已达五年。
距离殷城公主病笃，陪葬太祖陵，仅剩三月。
*
另一边，两百年后的主世界。
『滴滴！！抽卡系统宿主【燕则灵】拒绝返回原世界场景，在过场动画多停留了一刻（注：15分钟）。检测到宿主还处于新手时期，惩罚效果衰弱20%。』
“宿主！”
燕则灵接过猛扑过来的白狐。
鲜血一滴滴溅在狐狸毛茸茸的皮毛，连半点水渍都没留下。
只有痛，一如既往的痛意。
说来可笑，自打摄政王被系统强制开机之后，好像就没有半刻闲暇，一直在疲于奔命。刺骨的痛从这具魂体里涌出，燕则灵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违规之后的惩处。
『正在实施惩罚……』
摄政王面色一白，久违地品尝到了濒死前的压抑。
连抚摸着毛茸茸的手指都停顿了一下。
——濒死前，油尽灯枯的躯体和神智都不再可靠。大多数人都会用胡言乱语遏制将死前的恐惧，或者以本能抓住穷极一生都未曾努力到的梦想。摄政王在旅途终结的最后一次遐想里，望着烽火未熄的狼烟，想到的是关外终年不化的羁旅雪，还是琼琊漫天蔽野的梨花香？
都不是，都不是。
迎面死亡，他封刀收鞘。
神色淡然地迎接了那轮缓缓下沉的红日，燕则灵笑了一下，也不知诉给谁听：“我怎么可能悔过啊。”
“我尝过锦衣玉食的滋味，也体验过流离失所的惶恐。”
“有老叟赠我粟米，有姑娘送我织锦。这一路我有友相邀，亲属支持。我将我的血骨雕刻在功名利禄之上，世间没有人比我更珍惜它。”
“所以我，怎么可能悔过啊。”
他在难捱的苦痛里勉强撑起脊骨，仍旧咬死牙关，不愿示弱。
『宿主【燕则灵】十分之一的灵魂力量抽取完毕！』
『[SR卡牌·袁照夜]黄牌警告，降权警告，永久抽取该卡牌生命力20%。目前[SR卡牌·袁照夜]血量为31%，卡牌稀有度暂时保留，固有属性削弱十分之一。若是宿主再一次明知故犯，该卡牌永远红牌，稀有度左迁。』
燕则灵对系统提示视若罔闻。
滞涩感毫不留情地剖过燕则灵的心头，呼吸变得微不可闻，竭尽全力地争取窒息前最后一息生存机会。血渍从久未愈合的旧疾沉疴里渗出，蜿蜒于衮龙服，酿成撕心裂肺的苦果。
摄政王在笑。
前世，燕则灵最憾之事，莫过于无人接手他的野心。
但他恍然惊觉，一直腼腆温柔的妹妹同样拥有桀骜不驯的一面。她已经是成熟的野心家了，能接替他还未实行的遗愿，比燕阙更快一步描绘出乐礁桃源的模样。
她不单单只是燕净月，亦是琼琊燕氏一代代的化身，承载着冥冥众星堆砌的锦绣。
她会接替先贤未实现的宏愿，描绘出浓墨重彩的笔画。
明月儿不愧是明月儿。
一缕天上月，销得万重险。
『滴！所有惩罚实行完毕，自动将宿主谴反回原世界。』
『时间线节点载入中……』
燕则灵感受到自己这具本就破烂的魂体又添了几笔虚弱。
紧随其后的，是冻彻髓骨的麻木感。
有些病态。
燕则灵一贯能忍，这点苦痛对他来说尚且还处于适控范围内。
浓重的腥味溢散在寒夜之中。
待这股痛意从肌理散去，他便放下了捂住胸口的手，抬眼往浮现在面前的鎏金色屏幕里睇去——只见鎏金浮窗里，雪青莲花将卡牌完全包裹，SR卡牌的边缘浮现出一层浅紫。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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