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来镇北关的军械图谱,哪件不曾经我朱批?”
殷城公主撑在案上的手背浮起青脉,好似要隔却十五年光阴攥住当年被驳斥的凌云之志:“燕阙,当年你说女子只能困守椒房……”
“而今你再观,英烈如何分雌雄?”
燕则灵的视线正游走过火门设计处的蝇头小楷。
闻言,他抬首望去。
——而殷城公主眼眸中烈焰正浓。
恍惚间,仍是总角时执拗追着他讨教兵法的小姑娘。
摄政王屈指轻叩案上镇纸,十五年严霜忽作春涧:“得妹如此,我复何求。”
最后半句轻不可闻,却惊得燕净月怒意微消。
殷城公主瞧见兄长的玄襟拂过案前,将那张墨渍斑驳的图纸珍而重之纳入怀中,素来凌厉的眼眸中漾着她自决裂之后从未见过的鲜活。
她也随之展颜,但这份笑意仍不算快活。
*
『距离该场景关闭还有100秒,正在倒计时。』
『100.99.98…』
*
“你要走了吗?”
燕净月痴怔着眼眸,收拢笑意,眉眼郁郁,神情惶惶。似坠非落的泪花凝聚在乌黑眼瞳之中,掉进金樽,与梨花白融为一体。这星星点点的泪花点缀在苍色衣袂,酝开或深或浅的水痕,殷城公主唇齿抿紧,迫切地质问道:
“世与我相违,敢问兄长今安否?”
燕则灵不答。
燕净月突然失声。
委屈牢牢扎根在心头,殷城公主眼眶红透,被泪珠蒙蔽的目光却亮得惊人,携着永远不愿认输的烈焰:“你放不下的边城,我替你守。你用骨血撑起的家国,我以残身尽微薄。”
宛若一株盛开在荒野的玫瑰。
她醉熏的眼眸里流泻出浓稠的固执:“若你一朝为青帝,我定是那篝火白狐、拦路赤蛇、藏书游鱼。我以我血叩王孙,寄来你的锦绣峥嵘。”
“你燕阙的功绩台上,必有我燕瀛的名讳。”
他谛视着燕净月,瞧到她眸里冉冉升起的果决,烈得就如同旷野里最璀璨的骄阳。摄政王清醒地注视着这份熟悉而纯粹的锋芒,甚至想把这份割喉剔骨的锋锐捧起来擦洗干净,珍而又珍地昭告天下——因为这份血性合该被燕氏子弟融进筋骨,永不褪色。
若是国难之际,燕氏皇帝能固守社稷……
百年之后,明主修史,雍祚或许也能被道一声高义。
燕则灵用最镇静的嗓音,捎来一份痛楚而违心的残忍,硬生生将燕净月眸里还未驱散的泪意慑在眼眶之中:“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此去经年,自有天光。我自绝于天下,何苦再提前尘,徒增伤心。”
“我已腐朽,而你风华正茂。”
摄政王堪称绝情的话语,终于撕碎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祥和氛围。
燕净月原本醺红的面庞刹那间失尽血色,最后一滴自欺欺人的涩意被埋进心底,打碎成割裂而矛盾的委屈,压抑成骨髓深处更尖锐的利刺。
殷城公主死死攥住近在咫尺却岌岌可危的温情,不肯放手:“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你我。”
“阙哥,你从来都瞒不过我。”
她眸里烧透的火光简直与兄长别无二致。殷城公主死死撷住摄政王遮掩得极好的心虚,不放过任何一丝剖露心结的机会:“当年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还要瞒我吗?”
摄政王呼吸一滞。
他自幼慧极,是唯一被太祖亲自带在身侧养育的子嗣,占得天上地下独一份的荣宠。只有这件事,他唯独向妹妹隐瞒的,就是母亲的死因。
史册里记载的是,师皇后与太祖情深,悲痛欲绝,自愿殉死。
但其实……
“母亲颈骨是被白绫一寸寸绞断的,对吗?”
燕净月将血色真相咬碎在齿间,兄长睫羽间那抹稍纵即逝的颤意,已足够拼凑出蚀骨剜心的答案。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破碎的笑,恍若当年灵堂上白幡被风吹动的响:“所以我们才成了丧家之犬,在泥淖里刨食还要被流民啐一口的野种。你要披着人皮去厮杀,用战功铸就琼琊燕氏的脊梁——可是阙哥啊……你垒起的每一块功勋碑,最低端都压着母亲未寒的尸骨。”
“你还会梦见母亲吗?”
燕则灵答不出来。
但白绫绞碎母亲咽喉的脆响,仍旧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要我们死。”
公主染丹的指尖点在兄长心口,那里搏动着与帝王同源同根的血脉:“你恨透了他施舍给你的权利,却不得不跪着接稳玉玺。多讽刺啊,阙哥?”
“你连爱都要偷藏在丹书铁券中!!”
她忽然逼近那张苍白如祭纸的面容,鬓间金步摇划出淬毒的弧光:“你本可以在登天衢点明烽火,让太宗血脉凋零,让燕则名的后嗣给母亲陪葬。可你偏偏选择替仇人之子荡平前路,用自己的命数替他稳固住了摇摇欲坠的江山——”
“明月儿!”
摄政王骤然掀开眼帘,瞳孔深处有业火灼烧过的焦痕。
他伸手欲拭妹妹腮边珠泪,却被她偏头躲过。
殷城公主低笑起来。
她攥住兄长浸满血渍的衣襟,将未尽的嘲讽重重地烙在他的心尖:“你可知我多恨你这副无能的模样?恨不能撕开你的皮囊,看看里头裹着的究竟是燕氏骨……”
“还是御座前摇尾的忠犬!”
“别说了。”
摄政王眼眸轻阖,顷刻间便调整了状态:“别说了,明月儿。”
燕则灵一向见不得妹妹掉眼泪。
就算燕净月如今已孕骨血,嫁作人妇,算不得年轻。
可在摄政王的心里,燕净月仍旧是幼时受宠爱哭的小姑娘,是最柔软的桂宫月。他只在病笃之际惹得她悲痛欲绝,虽然此后再也没见过妹妹的眼泪,但滤镜不会因为年岁渐长而慢慢杜绝,他依旧会在妹妹的泪眼里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是我,心有业障。自古王权更迭,本就会掀起腥风血雨。”
燕则灵说:“当年我们流落凡间,虽然被人欺过,但也有好心村民雪中送炭,救你我于水火,正是如此,我们才侥幸活了下来。”
“是。”燕净月想到那段经历,不免有些唏嘘:“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若非这位村长收留,估计那群盼着我们死的人,就要得逞了。”
摄政王看着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好心收留自己的老叟最后一番话。
骨瘦如柴的老者满脸皱纹,从瓦罐里翻出最后一袋粟米,不顾老妻的阻拦,执意递给他。
燕则灵接过,却听这老叟满是感慨道:
——“我老啦,一辈子都在种地,收获的稻麦也勉强饿不死而已。”
——“我年轻时和老妻生了五个孩子,没有女儿。大郎饿死了,二郎被卖给邻村鳏夫当儿子,得了好大一笔钱,没过多久,这笔钱就被邻居抢走了,再也没还过。好不容易把三郎和四郎拉扯长大,朝廷征兵,好像是要征讨什么雍…匪,都走啦,都走啦,到现在也没个音讯。还有五郎,他还年幼啊,可是我和老妻还能活多久呢?”
——“你们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吧?这是最后一点粟米,都留给你们,都留给你们。”
——“我没有几日能活啦,希望这一袋米,能买来一条活路吧。希望你们以后当了大官,别忘了这一袋米啊。”
燕则灵攥紧了这一袋干瘪的粟米,向他叩首。
老叟摆摆手,将他和燕净月送出镇北关的荒郊,又回到了自己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茅草屋。
后来燕则灵重回庙堂,特意拜谢这位老叟,赐他万金万户。
燕阙从未忘记这一袋粟的恩情。
“所以,明月儿。”
摄政王出神地琢磨着妹妹的野望,任由闷痛感积攒在心田。千丝百绪沸如滚水,在即将封顶之际被无形的力量剜掉一块,徒留一地坑坑洼洼的鸡毛。
于是燕则灵纵使有万般难言,神情也是极为平静的。
他说:“雍祚非我一人之天下。”
燕氏祖上虽然是琼琊望族,但历经数百年战乱,早已落魄。前朝贵族奢靡,到太祖这一辈,连田地都被乡绅垄断了,生活拮据到要将自身卖给乡绅为奴。
太祖以百人起事,起初连劣马和兵甲都凑不齐,一场场胜利皆是以人命填塞。
这是燕氏子孙以血铸成的胜利,耗尽三代英杰才取得的成就。岂能因为燕则灵一己之私,就将江山社稷拱手让给他人?
摄政王捻着衣袂上的璎珞:“此非我一人之天下。”
“明月儿。”他抬眸望向她,斟酌了词汇,终究还是舍不得唯一的妹妹难过:“是我有过,竟然让你这般不快活。”
“我问心有愧,无孝无悌无礼。”
“若我能早点洞悉你的愿望,而不是将自身期许强加给你。或许……你亦是功勋录上不可或缺的力量。”
“对不起,阿瀛。”
燕则灵悄悄拭净衮龙服上再也止不住的殷红,脑海里传来系统一声更比一声响的警告。
『滴滴,距离该场景关闭还有5秒…』
『警告,警告!!过场动画[旧时明月]已超时,宿主返回失败,发现BUG,正在查询系统后台,正在检测木马核心系统……』
『正在查询宿主是否作弊……』
殷城公主定定地凝望他。
“燕阙,你确实有过。直到死,你都没有把权利真正放给我。”
燕净月说:“我的兄长有凌云之志,理应与日月争辉。他应该登跃凌霄,成就千古霸业,但他犹豫踯躅,不愿再上前。我不能理解,我想和他比肩同行,为共同的目标碎骨粉身。所以我怨怼难消。可……我何曾想到会与兄长天人永隔!”
“自他辞别之后,梨花谢尽,风月枯荣。”
“我眼中唯剩漫漫长夜,就算世人知我宏愿又如何?到底不是血亲。生死不过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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