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她面前,佩戴着太宗灵柩前乞来的[摄政王]称号,像一条穷凶极恶的犬,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山岩,替他身后千千万万想把女儿家赶回闺阁生儿育女的同性。
她向前逼近半步,插|在发间的九鸾衔珠步摇晃荡出细响:“那兄长为何要教我读《盐铁论》?为何带我看河堤坝图?又为何……在琼琊城破的逃亡途中,宁可卖身给地主当奴,也要把最后半块麸饼让给我?”
“你爱我,轻视我,不想放权。又何必犹豫,不敢跟我明说!!”
燕则灵撞进妹妹失望的眼眸,袖中密信被攥出褶皱。
关外豺狼恬不知耻的求亲书始终是悬在他心头的剑,每每想起都让燕则灵觉得可笑。
窗外惊雷骤起,雨幕中浮现出无数张重叠的脸——
望族阀门讥诮的嘴角,言官笔下如刀的弹章,宗庙里列祖列宗木雕的瞳孔……每一张脸都在嘲讽燕则灵端水失败的苦果。天底下哪有权欲/妹妹两相得的好事?
禄过其功者削,名过其实者损。
“你会死。”
他声音轻得像在说某个春夜的落花。
“所以……你就想让我踏进另一具棺椁,美其名曰是对我好?”殷城公主眸里闪过浓浓的失望:“以珠钗为镣铐,拿容华当碑铭?”
摄政王没有回答。
这是燕则灵唯一一次避开她的眸光。
“燕阙。”
燕净月踉跄后退,绊到逶迤的绛红裙裾:“你终究成了他们砧板上的刀。”
“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怒极怫然,没有瞧见兄长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不会让你试险的。”
燕则灵转身望向宫墙外翻涌的乌云,想起三日前钦天监正的谶语‘荧惑守心,牝鸡司晨’,想起太庙里无端裂开的师皇后灵位,想起更想起自己埋在北境的暗哨呈上的密报——睢丹王(北狄前身)醉倒在王庭中,曾对大妃宣称‘愿用燕云十六州换殷城公主出降’的神经诳语。
醯鸡妄慕天池,可笑不自量。
说的就是睢丹王,真是不知死活。
“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明月儿。”
暴雨倾盆而下,最后一声玉碎淹没在雷声中。】
十五年前的那场争执犹在昨日。
殷城公主最后悔的,是太相信摄政王的承诺,她以为权利并没有侵蚀掉年少时的情谊,却不曾预料到最后选择背刺她的,是兄长。
也没料到这一别竟然阴阳相隔。
“阙哥。”
殷城公主眼眶中蓄落一滴滚烫的泪。
燕净月记得哥哥总喜欢坐在靠近窗沿的位置批阅奏折,而她会躲在屏风后面一边打算盘一边偷听哥哥和柳云生议政。
一阵风拂衣来。
案件搁置的宣纸撞碎满室未歇的风雨,落在摄政王袖袍,连他的衮龙服上也绻了几分诗词中独有的梨花香。
燕则灵拾起白宣。
字迹锋锐,遗有先前那卷祭文中毫无二致的词汇。
摄政王往前踏去。
伏在窗沿处的姑娘似有所觉,恍惚睁开一双醉眼。
她伸手去勾被风垂落了满地的纸,手指堪堪触及到墨迹,这纸白宣却如顽劣的游鱼划过指尖,酝来湿漉漉的梨香。
整合为一的白宣倏然跃进眼帘。
殷城公主怃然,下意识抬眸往远处望去:“谁?”
身着帝王十二旒冕的青年姿容艳丽而年轻,玄纁招来五更风,是燕净月此去经年再寻觅不得的熟稔。本该沧海骨去的故人旋身落座,自罚一杯梨花白,襟袂绣着的金龙仍旧熠熠,宛如永不落幕的烈阳,荡彻边关离索。
她听到他开口,从容闲适,一言就胜十年蹉跎,生死茫茫。
“明月儿,我来赴约了。”
今有故人入梦来,燕净月辗转于唇齿的愤慨再也道不出来了,只能颤着手去扯那一角再未入梦的苍色。锥心刺骨的寒意从指端蔓延进肌理,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眼睁睁窥着那节绣着日月山河的衮服从指缝里滑落。
燕则灵倏然回忆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明月儿捧着冻僵的雪团儿求他救治时,眼里也闪烁着相同的忐忑。
“燕则灵!帝京一别十五载,你始终不肯入梦来。”
殷城公主固执地瞪视面前近似虚无的魂魄,望着那席血浸浸的衮服,她眸光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连嗓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任我托巫蛊请鬼神,万户千家的祭扫,你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如今我已然徐娘半老,终于奢求到这一梦黄粱吗?”
这一句似嗔非怨的对白,恸意却胜似刀光。
重重地烙在燕则灵的心尖,熨出一笔的彻骨淋漓。
她又说:“柳云生被流放前,托人送了本《百草纲目》来。”
燕净月执起酒盏,在案几上轻轻磕出三声响:“他散尽千金为燕氏铸登云梯,变卖祖产充作军粮时说过,摄政王的纛旗插|在哪座城头,柳氏的金错刀就续到哪日。”
“剿匪时折断的剑,治水时泡烂的官靴,如今都成了鹭州祠堂里发霉的祭品。”
她想起自己亲手批注在蛮瘴之地的舆图上的朱砂,每个红点都曾有暗卫搜寻过:“摄王薨,党羽诛尽。柳云生被发配巫瘴之地,此生不赦。整整十年,我的暗卫把瘴林里的白骨都翻遍了,却怎么都不回那一条会背着药篓治瘟疫的咸鱼。”
“当年说好要共饮梨花白,抚琴沽酒酬知己。”
鎏金博山炉腾起青烟,在她蒙着醉意的眼尾凝成水雾:“只剩我……还在唱着故人调。”
燕净月仰颈饮尽最后一滴残酒。
那滴滚动了十年的委屈终于坠入空盏,在杯底凝成琥珀色的坟茔。
摄政王攥着祭文的手指逐渐发白。
兄妹面对面枯坐,一生一死,寒食难聚。
这十五年阴阳相隔的前尘,如新叶催陈叶,情到深处方知泪。
燕净月贪杯好饮,自知醉醺。不过是借眼前繁华诉衷肠,告慰午夜梦回间难眠的魂魄,因而,她根本没期盼‘梦中魂’能解答自身的疑虑。
她自顾伤怀,将摄政王眸里愈加汹涌的火光完全忽视。
燕净月将斟满的梨花白推到摄政王眼前,笑语嫣然:“阙哥不尝尝我的手艺吗?”
“明月儿。”
燕净月面前传来一声似叹似怜的笑:“我并不是个称职的兄长。”
听到这话,燕净月倍感诧异。
她生怕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会惊扰到‘梦中魂’的误会,想解释,想挽留,但话茬在唇舌间浸了一遭,却始终无法宣之于口。
此去拜别明月,当枕星河而眠。
这方无处安歇的魂魄年轻如故,他端详起妹妹老去时的模样。
在月华如洗的午夜,燕则灵语调清透,有如夜雨洗旧,蘸来支离破碎的温柔。
“我从未了解过你的灵魂。”
他望向空阔寂寥的殿宇,鎏金瑞兽香炉吞吐着缕缕青烟,将公主府繁复的雕梁画栋洇成朦胧水墨。“我曾妄想为你筑就琉璃罩,让你远离诡谲风云。良人相伴,稚子承欢,在史书页脚安然老去,这本该是世间女子最熨帖稳妥的归宿……”
燕则灵敛眸,月华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清冷:“明月儿,你不快活。”
“快活?真是荒唐。”
“你们把金丝笼编得这般精巧,可曾问过笼中雀是否愿意?”
“十二岁那年你教我读《帝范》,如今却要我将锋芒锁进妆奁?”
燕净月突然笑起来,步摇金穗撞出细碎寒声:“你且看着罢!待我化作枯骨埋进皇陵,史官笔下不过‘殷城公主,温良恭俭’八个字。百年后,谁会记得本宫?”
殷城公主忽然攥住织金袖口,指节抵着屏风上斑驳的龙凤刺绣:“兄长可知?这十五年每逢雨夜,我都能尝到喉间铁锈味——”指尖划过金丝银线:“恨我自己没能早点明悟,竟然把青春年华浪费在‘守着公主府并且与你置气’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上面,眼看着他们把‘才藻非女子事也’的批语烙在《太祖本纪·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