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主，你清醒一点。”
“难道我提着你的人头去乞降，他们就能放过我们吗？”
燕则灵叩了叩发黑的墙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向腐朽的门。‘吱嘎’锈响过后，十里亭破败的门就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暂时抵御住疾射而来的箭雨，顺带还给了平戎寨诸位挣来了极短的撤离机会。
“走。”摄政王言简意赅，扯过大寨主就往里蹿去。
偶尔有箭簇穿门而过，白衣客抽刀将箭劈成两段，脚步生风，半点不犹豫。
身后，传来莫里什气急败坏的声音。
“都愣着做什么？给我砸，一个都别想放跑！”
“是！！”
刀剑砍在门扉，重重地砸在裴细清心里。
白衣侠客带着他往暗道里钻去。
大寨主被燕则灵扯得踉跄，恨不得喊来一车面包人把眼前人抬走。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是我，是秘宝。”
裴细清压低了声音：“他们想得到布防图，自然会威逼我再次打开十里亭暗道。若我假意乞降，先遏制住他们，然后再……”
这番下下策言论引得摄政王展颜一笑，似讥似讽。
“然后白白送死，头颅挂在纛旗上祭血？”
燕则灵敌友不分地言语抨击道：“这烂到没谱的计策怎会出现在你的脑袋里？难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寨主蒙骗在下也就罢了，莫要把自己也蒙蔽了。你这馊主意不亚于率先投降，只会让平戎寨士气萎靡，蛮夷眼里再无平戎寨一席之地。”
“若我是那敌卒首领，肯定高兴坏了。”
“有你这一筹码主动送上门来，真可谓是天上掉馅饼。我只要把你，把平戎寨大寨主攥在手里，借你的名义磨尽平戎寨的风骨，践踏平戎寨的名誉，就能不战而降。”
裴细清垂下眼眸，指骨被拧得发白。
他说：
“我何尝不知，可是……”
脑海里似乎又响起那道声嘶力竭的声音。
那一具具浑身插满箭簇的血躯，那一双双熄灭在黎明前的眼睛，那一道道此生难觅的熟悉嗓音，此刻都浮现在裴细清眼前。他知道现在犹豫迟疑，都会给平戎寨带来致命打击，但是……因为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苦果，要朝夕相处的弟兄们拿命去偿。
当真值得吗？
不过是一身病骨而已啊！
裴细清死死咬住牙，甩掉脑海里不切实际的遐想，眸里浮现出浅淡的悲哀。
紧接着，歉意与愧疚完完整整的覆盖住了这抹悲色，大寨主截住话茬，将此事翻篇不议：“放开吧，我想明白了。”
“此举是我有错，此后不会再提。”
摄政王斜觑他一眼。
黑寂寂的暗道里，燕则灵把大寨主往里面戳进去，凝神去听门口传来的响动。
沸反盈天的叫喊音荡彻十里亭，密道深处传来平戎寨诸位义士渐行渐远的嘈杂脚步声。而燕则灵的脑海里，系统提示音正在滴滴作响。
眼前、身后、此地，只有他和裴细清两人。
摄政王打量着鎏金色的系统界面，在心里开口：“零零零。”
“准备好了吗？”
*
『滴滴，距离镇北关雷暴雨暂时性结束，还有四个时辰。』
『系统温馨提醒：一炷香之后（注：5分钟），宿主所在之地会有一道惊雷骤降，正在计算目标落点。请宿主务必小心行事，莫要在荒郊野岭逗留。』
『300.299.298…』
*
“裴细清。”燕则灵直呼名讳。
当然，放在雍朝后期这个看礼法比身家性命更重要的世俗舆论里，摄政王此举，其实是有点不尊重人。
但裴细清先前也没能来得及告诉燕则灵字号名讳。
更别提他们俩现在正处于生死之际，危难当头，摄政王向来懒得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开门见山道：“你还敢和我赌一把吗？”
这一席话落罢，犹如生与死之间残馀出一缕活气，款携着沙场里出生入死才能造就的血腥与杀意，径直朝裴细清撞来。
裴细清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眼前人的想法。
他眸光清亮，虽然什么都没问，却好似看透了燕则灵的魂灵。
大寨主：“吾友奈何？”
摄政王说：“赌一把锦绣鸿途。”
赢，就取敌卒头颅，铺设天命所归。
输，自然不可能输，因为优势在我。
“好。”
最终，裴细清开口询问道：“吾友想如何保全平戎寨呢？”
“我要你开启子穴机关，放出人皮骷髅，拖延时间。”
听着系统传递来的敌卒团伙坐标，燕则灵在心里计算着数值，道出假暗道里的血蛹属性：“人皮机关里的血蛹耐寒畏光，现在雷暴雨时期，温度骤降，正好不用担心它们不敢上前。”
“而它们藏身的批皮机关，因为年久失修，行动间会抖落大量铁粉。”燕则灵言简意赅：“破局的关键就在于这些铁粉。”
一道电光照起靡靡晦夜。
隆隆雷响紧随其后。
这束雷霆亮起，映出白衣客眼眸深处势在必得的亮光。
燕则灵加快语速试图忽悠裴细清，谎话张口就来，不讲伍德：“用人皮骷髅暂时缠住他们，趁着敌人不备，再以火计悉数歼灭。”
裴细清一边走一边询问，完完全全将信任托付：“为何是铁粉？”
摄政王头也不回，丢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少时流落街头，受好心工匠收留。恰巧从这位工匠口中得知——铁粉这种东西如果遭逢变故，就会产生高额热量。这些热量够烫，能让身上沾染铁粉的敌卒短时间失去行动能力。”
开启上帝视角的系统：“……”
3Fe+4H2O=条件(高温)=Fe3O4+4H2
好家伙。
在高温下，铁粉与水蒸气反应生成氧气。
知识以奇奇怪怪的形式出现在了系统的代码源里。
若非燕则灵的的确确是纯正古人，不懂化学，也没兴趣研习黄老学说。不然系统000定要鼓掌挑拨，拐带摄政王点亮理工之道。
技多不压身，宿主当摄政王委实屈才，还不如换赛道去研习修仙。
没准儿三千世界里，就会有彼方世界的后世之人，对燕则灵的印象简介会变成：摄政王只是业余爱好，真正深藏不露的身份是科学家+避世大能+鬼仙方士。靠着对炼丹修仙数十年如一日的热爱，终于演练出火药炸弹的当世英豪。
越想越心动的系统幽幽恍惚，伸出试探的jiojio：“摄王，你……”
要不要一起来学习化学？
会秃的那种。
摄政王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系统看出来自己在忽悠裴细清，道：“我就是想找个借口支开裴细清而已。”
系统：蛤？
燕则灵就是燕则灵，脑回路与旁人不同，就连理由都光明正大，纠不出丝毫错误：“裴兄身娇体弱，还是不要用这等小事刺激到他。先前他就不赞同我激怒敌寇，现在我有正当理由将他支开，顺理成章将这群敌卒的人头收入囊中，岂不美哉？”
系统沉默半晌，吐槽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举措是在刀尖起舞啊！”
摄政王笑而不语。
而眼前，可怜的大寨主懵然不觉。
或许他有所察觉，却无法阻止燕则灵的想法。裴细清眼瞧着这抹白衣一副信誓旦旦的鲜活模样，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伸手触到通向子穴的机关纽。
大寨主在隆隆响动里注视着这一袭猖狂却纤尘不染的素白。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他还是妥协了，望向白衣侠客的眸里仍有难言的恍惚：“如若你在规定时间内没有活着回来，我自会竭尽所能保全平戎寨的利益，不再犯浑，不再言死。但是……”
“毕竟共结舍命，我还是希望同饮血酒的兄弟能平安归来。”
燕则灵默了一阵，笑意更真挚了些：“定然。”
他莞尔道：“我的命贵逾万金，可不是无名小卒能随便取走的。”
系统：“……”
所以大寨主也是你Play里的一环吗？
*
吱、嘎——！！
二者谈笑间，十里亭破败的门扉终于被敌卒团伙砍开，不堪重负地裂成两半。鬃马踏过软烂的黄泥土，一排排箭弩再次对准空荡荡庭院里的飘逸白衣。
摄政王抬眸望去，半截刀刃没进黄泥，萧疏轩举，桀骜不驯。
鲜血一滴滴砸在他脚边。
“袁照夜，你真是好得很。”
敌卒首领面沉如水，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这条负隅顽抗的疯狗大卸八块：“你杀我恩师，屡屡阻我计划，今日命丧我之手，也算便宜你了。”
燕则灵完全不给面子，连连呛声：“愚昧。”
莫里什哈哈大笑，只当眼前人是在强行挽尊：“袁照夜，试图激怒我有什么好处？我可不像恩师一样好说话，我只会把你肢解成一块块尸体，供奉恩师墓前，以慰老师在天之灵！如今你我相距甚远，就算你想百里内取我性命，也是妄想。”
闪烁着寒芒的箭簇对准了白衣客，刃尖裹挟着无色无味的毒。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着痕迹地检测完商城解毒丸的售价之后，燕则灵瞟向眼前的敌卒团伙，暗搓搓估摸着这波人的数量，嘴上仍旧不饶人。
他说：“貊夷鼠辈，不可与处。”
“真是不知死活。”莫里什摆了摆手，懒得和将死之人多费唇舌。
敌卒团伙拎起箭弩，对准眼前这抹垂死挣扎的白。
弦送矢行，积弩乱发，白羽箭龇起獠牙。
簇矢疾射，漫天盖地，犹如一场浩浩荡荡的挽联。
身处于险境之中，燕则灵面无畏惧，报以最诚挚的冷笑。
喀嚓——！
青锋出鞘，一声金戈锵鸣过后，斩金截玉。
白羽箭断成两截。
矢如雨集里，摄政王一席白衣冽冽，刀锋与铁簇摩擦生出火光。他以极为刁钻的角度避开绝大部分白羽箭，每挥一刀，脚边就会多出半截断裂的箭羽。
他游走于箭海，矫若惊龙，如鱼得水。
血迹顺着肩胛滑落，腥味被烧出滚烫的热意，弥漫在空气。
在敌卒团伙惊诧而恐惧的目光里，这些本该轻易夺取眼前人性命的白羽箭就如同生出了自主意识，尽数从白衣客的身侧掠过，不愿把伤害加注。
燕则灵舞跃于箭雨之下，飘渺似仙，神情却始终冷凝。
仿佛这些个纷飞惊心的烈弩刺箭，不过是稚童最珍爱的玩具器皿。正如袁照夜所言那般——劣质而粗鄙，连拨动神情的资格都没有。
摄政王抬眼，张扬跋扈，一如往昔：“还要继续吗？”
白衣提刀而立，青锋顶端匿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这缕缕殷湿炙烫的漉红沿着刀背缓缓滑落，白衣客所有未尽之语，都停留在这一滴辨不明机锋的殷红里。莫里什浑身的骨血都燃烧起来，铺天盖地的锋芒从心口剜留下疤痕，翻滚出道不明说不清的惶恐与惧怕，汇聚成眼前之人抬眼间的猖狂。
眼前，某些定力不济的敌卒团伙，额间徒生了细密冷汗。
——怎么会有人迎面死亡，不惧不畏，不言痛意呢？
怎么会呢！！
血骨里，未知的情绪滚成沸铁，他们惊愕地瞪大双目：“是巫仙，绝对是巫仙！”敌卒们嘴唇哆嗦，脸色慢慢发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群敌寇太过年轻，自镇北侯获罪之后，边疆再无敌手。他们见惯了雍朝军队抱头鼠窜的姿态，享受过一场场不战而降的小胜利。哪怕是北狄王室恨得咬牙切齿的平戎寨，也都碍于自身实力不够，主打驱策，从未舍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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