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切仿佛被定格。
郭嬷嬷端着粥碗从小厨房回来的脚步,廊下僧人扫地的沙沙声,甚至连风过檐角的那一声呜咽,都变得清晰可闻。
容锦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此刻反而松懈下来。
是了。
他要她命又有何用,反倒是一个不受宠、无根基、久病缠身的皇子,才是一枚绝世好棋。
本就无人在意,无论落在哪处棋格,都掀不起风浪。
可若由他这双翻云覆雨之手亲自执着,或许真能于无形中定乾坤。
是生路,亦是绝路。
除了以命为饵,躬身入局,她别无选择。
良久,容锦轻轻吁出一口气。
“世子,是在看我的笑话么?”
她定了定心神,逐字斟酌,“眼下储君未定,既身为皇子,若说不想承嗣皇位,皆为虚言。”
“只不过,我如今势单力薄,不及三哥在朝中根基深厚,亦不及六哥在军中声威赫赫。父皇与母妃,皆不属意于我。”
“如此处境,除了坐待时机,又能如何?”
话音落下。
纪君衡脸上的笑意,终于深了些许。
像最高明的棋手,终于等到了对手落下他预想中的那一子。
他敛了笑,微微躬身,郑重对着她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臣愿竭尽所能,辅佐殿下入主东宫。”
声音里带着臣子对君主的恭谨,没有半分藩王世子的桀骜,亦无方才逼迫她时的狠戾。
落在容锦耳中,何等讽刺。
前世他兵临城下,逼得她自焚以谢天下时,未曾想过,他有对自己俯首称臣的这一刻。
容锦坦然受了他这一礼,问得直接:“纪世子,为何选我?”
这问题,像一枚无饵的直钩。不为钓鱼,只为试探深潭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蛟龙。
纪君衡不急着答,负手绕她踱了两步。
“一代君主一代功业,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他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向京城方向望去。
“晋王虽以贤德闻名于野,实则好大喜功,务虚忘实。赈灾施粥,必择闹市,抚恤遗孤,定邀大儒。看似仁德,却不知国库早已捉襟见肘,为那点盛名所累。此等人为君,不过是第二个前朝哀帝。”
他目光转向西山大营方向:
“至于齐王,沙场之上,或可称将才。但马上得天下,岂能马上治之?帐下之兵,骄横跋扈,封地之内,税重役繁。其人不通治国安民之术,一旦大权在握,必是穷兵黩武之主。届时四海烽烟再起,百姓何辜?”
“再者——”
他停下脚步,重新站定在她面前。
“晋王也好,齐王也罢,此二人性情随父,权欲过重。一旦他日龙袍加身,必将费尽心思、不遗余力地削藩夺权,将我们这些诸侯王逐一除之,以固皇权。”
“此非我所愿。”
这一句,才是真话。
说得风轻云淡,将所有的冠冕堂皇,撕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赤裸的利益与野心。
容锦听懂了。
她竟被他这份坦然的无耻,逗得轻笑一声。
是啊。纵使他算无遗策,又怎会算到,有人能重生一世,踏上他今日所赠的青云路,只待时机,将他挫骨扬灰。
容锦问道:“那纪世子又如何赌定,我若一朝登基,不会过河拆桥?”
纪君衡看着她,沉静自若地吐出三个字。
“你不会。”
并非信任或期许。
更像断言。
带着智珠在握的自信,算尽布下的棋局,早已封死了对手的所有变数。
容锦压下心底的寒意,面上强撑着笑。
“眼下我处境微妙,若能得世子相助,确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她迎上他的目光,终于将最后的问题抛出,“只是,你我初识不过数日,彼此底细尚且不明。而争储夺嫡,是拿身家性命作赌。”
她目光坚定,问得尖锐。
“我凭什么信你?”
山风忽静。
连绵的松涛声,似因这一问,敛了声息。
容锦以为,纪君衡会列出千万条利弊,或是拿出什么信物作保。
只见他抬手,将拇指送到口中,重重一咬。殷红的血珠自齿痕间渗出。
他面不改色,用指腹将那血珠在唇边缓缓抹开,像一粒点在雪地上的朱砂。
而后,迎着容锦骤缩的瞳孔,他一字一顿,声如金石。
“苍天日月,可鉴臣心。我愿辅佐七皇子成为储君,除此别无二心。”
容锦心头剧震。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方式——以血为盟,对天起誓。
这是江湖草莽的信义,或沙场武夫的豪情,绝不该是一个工于心计,试图篡位谋反的藩王世子,会做出的事。
在她失神的片刻,他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留一丝退路:
“若违此誓,今生复世,不得善终。”
太真了。
真到……让她觉得荒谬。
少年眼底的光灼热如烈火,烧尽了所有算计与城府,只剩下孤注一掷的赤诚。不像装出来的,更像一种偏执的笃信,笃信自己的眼光,笃信选择的道路,笃信眼前的这个人,值得他赌上一切。
容锦极尽全力才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惊涛骇浪重新压了回去。
良久,她后退一步,理了理衣袍下摆,腰身一寸寸弯下,直至与地面平行。
这是她表明入局的姿态。
“世子心胸坦然,令我惭愧。我自知资质平庸,又不得父皇母妃所喜,恐会辜负世子期许。”
她目光恳切,“还请世子收回重誓。”
“既是誓约,岂有说收便收的道理?”
纪君衡上前一步,伸手托住容锦的手肘,将她扶直。
他松开手,负于身后,重新恢复了运筹帷幄的从容。
“至于储位之争。”他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我自会为你,徐徐图之。”
风穿过庭院,吹起容锦额前的一缕碎发。
她知道,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也必须闯一闯了。
她敛去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惊疑与挣扎,试探道:“世人皆知,晋王、齐王素来不睦。如今父皇属意不明,朝臣观望。我这般处境,若要入局……世子以为,当先对谁下手?”
纪君衡闻言,否认道:“殿下错了。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容锦一怔。
他声音淡淡,却一语道破玄机:“世人皆以为储位之争,是皇子争储。其实不然。”
“从来只有,天子立储。”
*
夜已入定,万籁俱寂。
晋王府正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主位上,晋王容傅端坐太师椅,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头戴玉冠。他微倾着身,一手闲闲搭在膝上。
堂下,他费心延揽的属官门客早已分作两派,争论之声如沸水,几乎要掀翻屋顶。
“殿下!”说话的是太傅韩禄,他两鬓微霜,声音却沉稳如钟,“宰相遇刺,国之不幸。然于我等,实乃天赐良机!相位一日空悬,朝局便一日不稳,圣上亦为此寝食难安。我等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恳请殿下速定人选,明日朝会,我等合力举荐,则大事必成!”
附和声四起。
容傅似未闻,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
他当然知道这是天赐良机。
可放眼望去,这满堂济济,又有哪一个,能真正担起宰辅二字?
贸然推个无能之辈上去,将来捅出天大的篓子,收拾残局的,还不是他自己。思及此,他心底因时机而生的窃喜,又被这无人可用的窘境冲淡了。
半晌,他抬眼环视一圈,声线温润平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