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都的日光已随时移而逐渐西沉，而心楼之中却丝毫不受其影响，故在此修炼者总会恍惚日月，在被模糊的时间流速中更容易沉入更深的冥想，事半功倍。
但宁聆早已习惯这种日子，他自小生于心楼长于心楼，在他年幼的日子，令都远没有如今这般繁盛，那时的它更像一座要塞，黑铁上浮动着金纹阵法，雪亮锋利的剑尖穿梭在高楼间，每天长街上都可能有人死去，孩子是不被允许走出心楼的。
而如今，那种紧迫感好像又从他的童年中醒来，走进这个新的时代。
他用余光扫了竹帘外的云流，判断大抵是未时刚过，这还是他在童年练就的技能，当年他们一群孩子凭此作以娱乐，但年幼的他并不拔尖，只是中不溜的水平。
只不过现在，比他厉害的没他厉害的，大多都已不在了。
真不希望令都的孩子，未来也如他这般，在无辨日月的心楼里，都能辨得清时间。
看着那三十六张八仙椅上的人，他曾见过无数人坐在上面，不知今日之后，又有谁会消失？
“末法？宁城主，这是您的判断，还是万界联盟的？”左侧第四席开口，那是蛮盛，属于近年来新并入三十七宗家族。
但他出身的蛮族却在整个天外天颇具盛名，因此他为人极傲，好在能力与脾气相符，也是战斗的一把好手。
“这是属于经验，”宁聆看着年轻和善，但绝对是果决之人，这么些年，见他气质年轻而不服的刺头不尽其数，他应对得多了，“如此时刻，比起质疑出处，所将要做才是我们应关注的未来。”
“事急从权，”右侧为首一女子开口道，她有着一对上挑的狐狸眼，翘鼻厚唇，如此面相本应极为风流娇媚，但她冽起的眼如叶刀：
“自三月前地脉震荡以来，令都已上报万界联盟，但联盟中人身担万界，无法事事巨细，况且，问天门自太清境地受召而来，本就说明万界联盟对此事的态度。”
“蛮盛，口出成言，落字成符，文祖造字，天雨鬼啼，修士身与天感，修为越高权重越大，你真要联盟大能将话说得那般直白吗？”
蛮盛脸色不佳，但并未再还口，此乃阮氏泉女，同宁聆一并从末法后期活至如今，年龄已有两千余岁，她也是这令都中同宁氏一般，唯二没有更换过的三十七宗。
倨傲少年收敛神色，从席末起身向众人行礼，不见往日傲慢：“我等一行原游历于森罗之北，因距离最近受召而来，末法之事，三天七陆同气连枝，问天门愿为令都尽己所能。”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肃，这位少年的到来，本就说明了此事的严重性。
宁聆轻轻鼓掌，方才的争辩就算了却了。
“如今地脉如何？”又一人开口。
“无规律震荡，心楼之间的稳定流动被破坏了，只不过目前还没有影响到心楼内部。”阮泉回答，“但勾连心楼的‘浮屠骨’，已不再安全。”
所有人的面色都再阴沉一个程度。
要知道，末法之中，大道摇摆，他们一直以来修炼的道意不再适应这个世界，此刻坦途，下瞬地狱，三千年前，全是靠地脉的稳定，来作为基点，才得以支持摇摇欲坠的道法。
而如今，竟然连地脉都要开始变化了么？
“地脉的道流近日越发汹涌，出现了空缺与暴流。”
“东北角那边，有好几处浮屠骨被上冲的异端暴流冲得断裂，并且这种激流在出现在更多地方，如今，我们能保证安全的，只有孩子们入楼走过的那部分。”
浮屠骨，指的便是闻息刚入心楼时，走过的狭窄石桥。
“而大家都知道的，第二一一七心楼，就是在一瞬的空缺中，突然化为齑粉，并以其为中心，崩坏不断向四周扩展开去，夹带着混乱凌厉的狂暴道流，至今还在蔓延。这还是帝诀江等人以命相挡得来的结果。”
“最初抵御道流的那些道友，在昨日帝诀江死去的那刻，已全部牺牲。”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神情肃穆。这也许是灾难的开始，而第一批牺牲者已然离去。
许久之后，即使游九方深知此次修炼机会的不易，也明确她不应当提出这个建议，但她还是说了出来：
“那些进来修炼的孩子都是当代的天之骄子，我们当真不将修炼入楼封锁一段时日么？”
人，才是万物之本，若人都没了，还提什么修行呢？
蛮盛诧异地瞥了一眼游九方：“三十七宗尚可保证修炼用楼的安全，游宗主说这等话，当真是爱护弟子，倒是一点也不心疼修为了。”
眼下之意，倒是游九方小门小户没魄力，不珍惜宗内好不容易得来的修炼机会，这就想打退堂鼓了。
这次，就连宁聆，也目露不赞同之意。孩子是希望，游九方为各家子弟着想，某种意义上也说出了在场一部分人的心声，倒在蛮盛口中成了不信任三十七宗了。
又不是谁家都像蛮族一样家大业大，族内重修为淡人情。
阮泉当即严肃反驳：“蛮盛，即便蛮族在三千年前的战役中表现神勇，但地脉无小事，如今状况未知，不可掉以轻心！”
蛮盛的黑脸上明显涨红，像是被阮泉驳得有些丢面：“那我们便依游宗主的，关了修炼楼？”
在座有人有所动摇，宁聆当即摇头：
“目前地脉并没有大的危机，若开了口子，放出风声出去，末法再临的传言即刻便会传至整个天外天，如今天外天可算不得人心澄澈，介时，三千年前的惨剧，很可能再度发生，乃至更甚。”
又一男声响起：“狂妄了吧，只是一个令都的传言就能吓到整个天外天么？”
阮泉反驳：“只是传言自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这极有可能，是我们将要面对的真实。”
那人沉默了。
那狐狸眼扫视众人：“三千年前的老家伙们又不是死光了，其中性情古怪激烈的可不在少数，那些前辈最清楚会发生什么，也分得清轻重，若他们对此做出什么应对，他们如今所具的能量，会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不仅如此，诸位别忘了，如今的天外天，身担万·界，比起较之三千年前最初的接触，如今的天外天，已真正成为庞然大物。”
宁聆声音沉沉，接下阮泉的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已经不再是能寻求独善其身的存在了。”
是啊。
在座的不少都是末法消失后出生的，游九方这种年仅五十余岁的更算小年轻，比起孤立的世界，他们成长中更多接触的是万界流通下的大世。
联盟中不仅是天外天一界中人，当年仙界失落，万界齐聚天外天共谋生路，各方世界在此聚为万界联盟，寻求在崩坏中的守望相助。
“那我们如今能做什么？帝诀江最善封印一道都只能延缓，我们要与地脉搏斗吗？”
宁聆摇头：“地脉是我们在末法中的依仗，当年仙界失落，末法来临的根源尚未查清，联盟对此讳莫如深。我们不可在地脉上冲动行事。”
有高傲者直言：“宁城主不如有话直说。”
“如今我与阮氏泉女有一怀疑——地脉，已出现破损。”
那人颔首，示意继续。
“故，宁聆在此恳请诸位，随我深入地脉，查清诱因！”
“天道尚不可触及，但若连地脉都失守，终是愧对三千年前的英雄了。”
此举虽占大义，但着实危险，牺牲者已出现，地脉平日便玄妙莫测，如今狂暴之下更是一切难言。
宁聆不能在此时以道德绑着三十七宗跟着他进行一项诡异而未知的任务，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上一试。
谁知那高傲者眼中流露赞赏：“好！那某便随宁城主一道！消除诱因，将这末法由头扼制在令都中。”
蛮盛也笑出声：“宁城主这么客气，还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啊。”
“何叹迟生三千年，只期今朝试玄道，呵呵，末法罢了，会上一会又如何！”另一女修亦开口。
她身边的宫装美妇也接道：“宁城主，您便放开了安排吧，妾身也不托大，但在万界联盟的支援之前，让这异变由头不出令都，妾身还是能承诺的。”
三十七宗俱是当世强者，能走到这步的，每个都有自己的傲气，叁柒属会的氛围瞬起，连久经世道的游九方都不由被感染，更不用说小年轻倨傲少年了。
宁聆见倨傲少年神色激动，想到这个少年年仅二十便至合体，离九转苦渡只差临门一脚，同时又千里迢迢带领问天门支援令都，不由得多了几分照应。
他对着倨傲少年微微颔首：“听闻问天圣女已至此处，不知圣女在令都可否适应？”
太清境地乃是七陆中的极具代表性的一陆，天外天承接万界飞升者，边缘不设界防，故常有虚空中不开眼的异兽邪魔侵扰，而太清境地，便是拦在天外天整个边境的城墙。
那里曾死伤惨重，但丝毫未退，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一代又一代的人战死，在如此极端环境下，温暖坚韧，具有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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