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起一截袖子,伸出细白的手臂探进去,手在里面摸了一通,很快摸到一个小木盒之类的东西。
捞出一看,是一个砖块大小的黑漆小匣子。
沈灼华内心说不出的激动,阿耶果然给她留了东西。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褐色丝绒的匣子里,静静地躺着几封书信,黄色的封皮上没有写任何字,沈灼华拿在手里数了数,共有五封。
她颤巍巍地打开第一封,就着微弱的灯火一字一字地看。
“吾妻阿音,见字如面。吾初援陕州时,于山中观察敌情,偶然发现一株魏紫,不知何人所种,观其根叶已有百年,其花正值盛开,大如扣碗,层层叠叠,美丽如你。吾想你定爱之如狂,便趁夜悄悄挖之,又担心其花有主,于坑中埋金十两,对月忏悔须臾,卷花逃之。吾进城后将其种植在暂居庭院前,闲暇时浇水施肥,就像当初吾当初陪着你照顾那些牡丹一样。阿音莫急,待吾凯旋,吾便携这棵魏紫回来见你。”
这是阿耶刚开始驰援陕州时写给阿娘的信,那棵牡丹竟然是阿耶准备送给阿娘的,可是阿娘早已走了许多年,阿耶竟然还在为阿娘寻觅她最爱的牡丹花。
阿耶心里,一直有阿娘啊。
“吾妻阿音,牡丹花谢了,吾把花瓣收了起来,装进袋子里,做成了花囊,正如你教吾的那样,做了十多个,送了好些人,他们诚惶诚恐地收下,吾知道,他们定以为吾有病,他们一个个粗人,哪里知晓这其中的乐趣。”
看到这里,沈灼华一时哭笑不得,阿耶为了讨好阿娘,只要阿娘喜欢的,阿耶都会学着娶喜欢,阿娘喜欢风雅事,阿耶就学着附庸风雅,也不知道到底学到了什么乐趣。
“吾妻阿音,今日中秋佳节,想念阿音做的兔子灯,明亮可爱,吾亦学着做了一盏,自觉甚好,举之在庭院游荡,却将仆人吓至半死,以为撞鬼,吾果无阿音心灵手巧,难怪鸾鸾只喜阿娘,不喜阿耶。思及阿音娘俩,不禁潸然泪下,举头望天,好大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如盐洒满城,将那城墙底下堆积的尸身都照亮了。那里躺着的都是吾从岭南带来的兄弟们,吾没能将他们带回去,亦暂不能给他们一安身之地,我甚愧之,望与阿音晓,得以宣泄处。”
这封信应该是战事过半时阿耶写的,她记得在阿耶给岭南节度使的求援信中阿耶提过,他带去的海清军大半战死。那些城墙底下的海清军应该是与叛军搏斗时跌落下去的,阿耶每日站在城墙上望着同袍的尸身积垒成山,再看着他们慢慢腐烂,慢慢变得面目全非,该是怎样的心痛?
“吾妻阿音,吾恐怕再也不能给阿音写信,战局已定,无力回天,吾唯剩死路一条。”
‘死路’二字刺痛了她的眼,泪水再次悄无声息地漫出来,这封信应该是阿耶的绝笔信,想到这里,沈灼华心如刀绞,嘴角嗫嚅了又绷,最后死死咬住。
“临死前,吾有心事未决,欲诉与阿音。吾年幼时,气盛无知,在寡母安排下,娶淑娘为妻,一载后外出游历,后遇阿音。吾见阿音如见天仙,唯恐惊吓,故步步谨慎,事事小心。知阿音心属吾,吾心狂之,却又恐之,吾怕失去阿音,故将过去隐瞒,遇阿音后吾方知何为情爱,然悔之已晚。吾乃粗人,是阿音识吾教吾扶吾于青云,吾从未忘,吾勇立军功皆为阿音和鸾鸾。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吾亦不敢再瞒,然淑娘母子三人是吾种下的果,是吾的责任。阿音因此恼恨吾,吾亦受之,可阿音弃吾而去,吾亦想过死,吾曾在战场上让箭穿身而过,又思及鸾鸾年幼,无父无母定被人欺负,吾又从阎罗殿逃回,鸾鸾是阿音留给吾唯一的寄托,吾定不会让鸾鸾受委屈。可是鸾鸾因吾愧对阿音记恨吾,终日离经叛道,行男儿作风。吾女怎样都行,奈何世人重门户家风,徐家亦有退婚之意,若吾还在,可养鸾鸾一世无忧,如今吾将赴死,唯恐鸾鸾一人无依无靠,所幸家资够丰,鸾鸾性张狂,反倒能护自己,吾心稍安。
吾知阿音不愿谅吾,可吾生是阿音的人,死是阿音的鬼,愿是想死后葬于阿音身旁,如今怕是要落个尸骨无存。罢了,罢了,总之下黄泉的是吾的魂,不是吾的身,吾就去黄泉下找阿音,只盼阿音走慢些,莫留吾一人在黄泉下空寻阿音。”
啪嗒。
泪水洇湿了信笺。
至此,她对阿耶所有的怨恨烟消云散,唯余痛心。
她抱着信无声哽咽,火光底下,她佝偻成一团的影子洒落在墙上,颤颤巍巍。
半晌后,她拭干泪水,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
阿耶信中已存死志,且他的同袍皆已战死,这样的局面下阿耶怎么可能投降叛国?其中定有隐情,她一定要查清楚。
她赶紧打开了最后一封信。
“吾女鸾鸾。”
是阿耶留给她的信,她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什么。
“你生来就不是为了给人相夫教子,所以纵使徐家不要你也别怕,纵使阿耶不在了也不怕,阿耶和阿娘留给你的家产足够你逍遥一生,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去榜下捉个郎君回家,无需在乎旁人的眼光,老子以命搏来的军功就是给吾女鸾鸾挥霍的。”读到这里,沈灼华泪眼微弯,扑哧笑了出来。
阿耶为了表示自己有几分文雅,同阿娘写信一直都是“吾啊吾”的,但一涉及跟她有关的事情,这斯文便装不下去了。
“恐怕这封信鸾鸾永远也看不到,但阿耶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鸾鸾,若有人敢欺鸾鸾,吾必化恶鬼揍之。”
读完所有的信后,沈灼华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所以,她之所以重生,难道是受了阿耶的保佑?
“啊,有鬼!有鬼!”走道里,忽然有人尖声大叫,跌跌撞撞地跑开。
糟了,被人发现了。
沈灼华连忙收拾好信件,吹灭火折子,迅速起身溜了出去,快步往回走。
穿过月洞门时,对面正好迎来几个仆从,他们手里提着风灯,被之前那个女仆带着急匆匆地往这边来。
沈灼华身形一闪,躲进墙边一座假山后面。
“鬼在哪儿呢?”她听见有人站在门那边的走道上问。
“就在屋里。”
沈灼华从假山后面走出来,见那几个人提灯进了屋,她正准备趁机溜回屋,忽听那边屋里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怎么是,是你?”
沈灼华驻足,难道方才那屋里还有其他人?
她立耳侧听。
“我睡不着,闲来无事瞎转转,顺便来……会会鬼。”是谢挽洲的声音,慢慢悠悠的调子里透着百无聊赖的闲适“只可惜鬼似乎怕我,怎么都不肯出来,反倒把你们吓出来了。”
“刺史大人有吩咐,此处乃衙门禁地,郎君还是莫要在此处久留。”
“即如此,我走就是了。”
谢挽洲的身影从房里走了出来。
沈灼华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主干道上的视线。
谢挽洲径直朝月洞门这边走来,那几个仆从提着灯朝别处巡视去了。
沈灼华并未刻意躲谢挽洲,待谢挽洲走过月洞门见了她,脸色平静地像是早知道她在这里一般。
“你怎么在此处?”沈灼华率先发问。
“闲来无聊,瞎逛逛,想起白日里说这里有鬼,我就想着来会会。”
还是一样的问答,沈灼华不确定的是谢挽洲到底是在她进去之前,就在那屋里,还是离开之后才去的那屋里。
但谢挽洲回答的如此坦然倒叫她不好追问,总归她方才只是看了几封信,并未说什么话,至多哭了几场,并没有泄露身份。
“你怎么来了?”谢挽洲朝她走来。
这话问的……难道他只是刚到不久?
“我,我也睡不着。”
“睡不着怎么眼睛还红了。”谢挽洲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她上方,略感粗粝的指腹落在她的眼角轻轻地摩挲着,语气温柔的像情人间的呢喃,“像哭过似的。”
沈灼华很不适应这种暧昧,更不想被谢挽洲觉察到她的脆弱,侧身避开他的手:“你看错了。”
谢挽洲看了一眼自己残存着几分柔软触感的手,垂下浅笑:“既然睡不着不如我陪你散散?”
“不必了,我现在乏了,正欲回去。”沈灼华微微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转过脸对谢挽洲弯唇,“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
“好。”谢挽洲颔首,目送她离开。
翌日,东方渐白,霞光初照。
沈灼华坐在妆镜前梳妆。
身后正在替她梳头的紫苏“咦”了一声,瞅着镜中她的脸问:“大娘子,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我看看。”一旁净脸的谢乐瑶听了,忙丢下手中净帕凑过来对着她的脸瞅,大大的眼睛在她面前扑闪扑闪,“是肿了些。”
昨日回来后,思及信中内容她意识到,阿耶八成已经不在了,便忍不住又哭了一回。
这露凝霜真真是水做的人儿,只是哭了两场,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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