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雨越下越大。
常熙明本是坐马车到戏楼,再从戏楼回府,那是一点雨都淋不到。
是以绿箩和秋云各都只带了一把油纸伞,怕人多不便,常熙明和姜婉枝干脆就让绿箩和秋云呆在戏楼里。
这两人每回有了什么主意不让婢子跟着的时候,就算绿箩和秋云再再三担忧都会被留在原地,这回也没例外。
常熙明怕到时候常老夫人那头三个人不方便乘一辆马车,就坐了姜婉枝的马车去。
马车在雨中急跑,雨珠拍打在帘子上,风吹翻一角,将雨点砸了进来,打在了手上,刺骨的寒。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了金鱼胡同的刘宅边上。
常熙明不知哪个刘宅可姜婉枝知道。
她日日走街串巷,可以说这京师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权贵家,哦不,是没有她马夫不知道的权贵家。
二人刚要下车就听到一边传来一声叫骂:“你又要乱跑哪里去?!雨下大了可有把院子里的盆栽搬屋子里去?!莫不是想跑哪里去躲懒?”
常熙明要出去的步子一顿,觉得这声音耳熟,她掀开帘子望过去,只见那刘宅门口站着一中年妇人,她穿金戴银,却指着一个布衣老妇叫喊,眉宇中竟显嫌弃。
常熙明面露狐疑,那刘夫人有些眼熟,她好像在哪见过。
脑里画面一闪,那夫人可不就是之前在隆福寺见到的那妇人吗?
二人再定睛一看,那老妇不是刘婆又是谁?
常熙明眸光微眯,原来那日刘夫人说懂权贵之物的人是刘婆么?
所以刘婆是真同权贵接触过是么?
“她居然把自己的嫂子当下人使唤?!”姜婉枝也往外看去,刘婆和她说过住在亲弟家,可却没有说过她在刘宅处境艰辛。
姜婉枝十分气愤,想下去理论却被常熙明拉住。
因为刘婆对刘夫人的叫喊置若罔闻,连伞也不拿,抱着一个小包袱匆匆离开刘宅,经过马车往胡同口去。
刘夫人见状更加生气了,谩骂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常熙明眉头一皱,跟马夫说:“跟着那老妇。不要被她发现了。”
马夫得令往前要掉头。
与此同时,姜婉枝将那对着刘宅一边的帘子大面积掀开,露出整张脸来,她冲刘夫人喊:“如此不懂礼仪规矩,回头我叫阿爹参你夫君治家不严一本!”
那刘夫人听到这话望过去,只见姜婉枝已拉回帘子,可那朱漆鎏金马车,车檐角缀着银铃,一看就身份不低。
刘夫人一时间哑了声,整个人的怒气都憋在嗓子眼,气散不了险些要吐一口血出来。
常熙明坐在马车里抿唇笑了笑,方才的紧张缓和下来,冲姜婉枝竖了个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姜婉枝神气道:“那是。”
说完她又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刘婆身上:“她要去哪?连伞都不拿。”
刘婆瘸了腿,但又疾步行走,在雨中奔跑的一晃一晃的模样叫人心底发酸。
姜婉枝有心将人叫上来送到目的地,可又觉得刘婆这样有些怪异,心中惴惴不安,怕误了事,还是止了口。
马车一路慢走,竟跟着刘婆穿过宣武门大街出了城。
而另一头。
天机从昨午后一直查到今早,终于把京师各大药铺和粮商都问候了个遍,得出田老汉那日确实卖货一批药。
于是二人出城兵分两路,朱羡南去官驿和驿臣的记录对比一下看看药草缺失多少,谢聿礼擅诈善威,就去田老汉那处盘问。
以至于得出田老汉的确头了药后,谢聿礼快马加鞭赶回来也已经是申时。
朱羡南路远,回来还要些时候。
田老汉的嫌疑大概率洗清,谢聿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刘婆身上。
可怎么想都没想出她的作案时间和作案方法。
他昨日去刘宅倒是发现了刘婆的屋子里也残留过福.寿膏的痕迹,不过已知晓她弟是户部主事,能拿到福.寿膏也未尝不可,而且张大不是说了于友发私下贩卖?
崔宅那头还没什么动静,只有一晚长庚递信回来说他偷进过崔韬的屋子,发现了有两串念珠,一串新一串旧。
想来其中一串的确是崔正史留给他父亲的,但另一串……
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前,看来他还要去刘宅几趟。
谢聿礼身着一袭纯黑劲装,精致锦缎在雨中泛着冷冽的光,每一处都似暗藏着力量,彰显着矫健身姿。
乌黑长发高高束起,挽成丸子头,被精致银冠稳稳固定,银冠上简单的纹路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增添几分贵气与英武。
少年的脸庞轮廓分明,双眸锐利明亮,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抿起。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滑落,打在他的脖颈处,却丝毫未扰乱他在申时到达宣武门的步子。
谢聿礼刚给门卒看了令牌要进城就见长庚慌里慌张的跑来。
他拉住缰绳,眼神一凛:“怎么了?”
长庚看到谢聿礼,立马道:“少爷,崔韬今早得了一封信,方才往城外去了!属下正要追去。”
谢聿礼眉心一跳,心好似被什么抽动了下,惴惴不安。
一息,他果断道:“追!”
二人从宣武门大街出去在半路遇到了快马赶回来的朱羡南,朱羡南看到谢聿礼就大喊:“那驿臣心真够大的!要不是我去问,他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药草被人偷了!”
谢聿礼对此没有疑虑了,田老汉是去偷药卖钱,所以一直不敢说去做什么了。
“咦,你哪去?”看谢聿礼和长庚往相反的方向走,朱羡南也利索的掉转马头,丝丝薄雨打在他脖颈上,冷的他一哆嗦,没忍住说,“这秋末的雨要下到何时……”
因为崔韬是走去的,所以三人的步子不快,长庚在谢聿礼边上快步走着,回答朱羡南的话:“殿下,崔韬出城去了。”
朱羡南虽然没全程去追踪,但这几天也都把谢聿礼知道的给问出八九十来,他讶然:“他这是坐不住了?”
秋雨如丝如缕,缠绕着蜿蜒的山路。灰石黄土早被磨得坑洼不平,覆着层稀泥,踩上去咕唧作响,直教人打滑趔趄。
道旁衰草倒伏,几株枯槐秃枝狰狞,唯一的绿荫是土坡边三棵老槐,树干粗得需两人合抱,稀奇的每落多少绿叶,倒像是天地间漏下的一片孤舟。
崔韬头戴斗笠,青布上溅满泥点,怀里紧护着个什么,踩着湿润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上来。
他额发紧贴皮肉,顺着下颌往下淌水,不知是雨是汗。
山路中间,一个看着有些年代的小土坡前,一妇人已立了许久,月白粗布衫被风扯得贴在身上,鬓角银丝混着雨珠,眼角纹路深如刀刻。
她攥着袖口的手青筋微凸,听见脚步声时,脊背猛地绷紧。
四目相对刹那,妇人浑浊的眼突然亮起,像冷灰里溅了火星。
崔韬却猛地刹住脚,泥水从布鞋边缘砸在枯草上,惊起几星枯木碎屑。
“你来了。”
那妇人喉间似卡着碎玻璃,许久未动的声带磨出锈,沙哑话音破风而出,惊得落叶簌簌。
她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似是平日里不去保养,嘴忽的一咧,竟生生把干燥的嘴皮扯出一道血痕。
崔韬走上前,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默了默,只吐出两个字:“刘婆。”
听到肯定的声音,站在两棵槐树后的身影还是跟着颤了颤。
真正的听到所认为的喑哑之人开了口还是十分的憾然。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说着,刘婆将拿了一路的包袱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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