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七月，埋在泥土里的蝉纷纷开始破土而生，正等待着爆发出嘶鸣的那一刻。
最近网络言论的形势一直不太好。这种情况甚至蔓延到了线下。
政事会最近正在严抓线下宣传的人，连窝在δ32的那群人也减少了出门，然而声音还是存在。有人在煽风点火，在言辞激昂地控诉。
有人被特警面无表情地拉走，也有吸引了不少人群的场面，现场秩序有些混乱，甚至出现了流血事件。
人们倒也习以为常，这种情况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次，像是烈火烧不尽的野草一样。
萨维奇正坐在地上和几个同样是退伍军人的“同道人”擦着枪。和十五说了想要加入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和“马赛克”团体正在紧密合作的地下觉醒组织，它的主要任务就是充当军队，进行暴力革命。
里面有好几个老成员，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萨维奇虽然是个新人，但因为自身性格好，又有十五的关系，大家都和他关系不错。他们看着萨维奇，听说他是十五的男朋友之后无不啧啧称奇，谈起了十五的故事：“十五那孩子，只能说真不愧是那两人的孩子，真厉害。”
“嗯？”萨维奇表示很感兴趣。
“他爸爸你或许听过，以前在军队里的，能力很突出。而他的妈妈......”几个人突然会心一笑。萨维奇不解。他们纷纷正色解释到：“没别的意思，因为我们现在的头儿，可是一直暗恋人家，终身未娶呢。”“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组织，最初的建立者，就有十五的妈妈。”“她是一位非常勇敢又聪慧的女性。”“听说是学社会学的，目光很犀利......”
萨维奇静静听着，他记得十五和他聊过，妈妈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特别模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得到了充实，有时间一定要告诉十五，他想着。
未来会变得更好吗？他思考着。
“迟早会的。”
“你如果出生在那样的世界就好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萨维奇当时这么和他说。
十五却神色却黯然了：“可是...那样是不是就遇不到你了？”
萨维奇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却依然平静地回答：“当然。如果不是这该死的世道，你就不会遇见我，你可以获得更好的人生。我们各自生活在......”
十五抓住萨维奇的手打断了话：“那算了，我不要。”
萨维奇笑起来：“别闹，如果真有这个机会，你就不会这么选了，也完全没必要。”
十五却不依不饶起来：“不，不行，我不能接受。我愿意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有你——如果在那个世界就遇不到你的话。”
摸了摸十五的头，萨维奇微笑道：“你肯定知道，正是因为这样的生活太过痛苦，我在你心里可能就显得重要起来。如果你有温暖幸福的家庭，三五好友可以玩耍，成绩与工作都很优异。那时候的我不过是距离你千万光年之外的普通大叔，绝不能对你有这么不正当的行为。”
“不，不，一想到如果生活了没有你，我就很绝望。你得答应我，永远只能爱我一个。”
倒是意外地很幼稚呢，不过萨维奇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也生出了一种无常的悲戚，他能理解那种飘忽不定的愁绪，于是他点头应允，“好，答应你。”
十五仰起头，缓缓道：“如果有你，这样的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胡说。”
遇不到他的世界，才是美好的。
此刻他想起来这段话，鬼使神差般地问：“要是我们就活在理想的ε星系，我还不要脸地和十五在一起，要是给他父母知道，大概会被打死吧。”
一个壮汉倒是认真思考起来：“嗯...其实如果你们两个都是真心的话，他们倒也未必哦。你顶多也就是得接受杨长官的盘问与考核，他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人，你放心吧。”
“杨长官人特别好的，其实要我我也选杨长官。十五的眉眼骨相都有他的影子，你能想象杨长官是个什么样的英俊帅哥了吗？我们头儿...虽然也很优秀啦，反正我是......”
“你也就看人家帅。”
“杨长官......”萨维奇默念着，他知道了，是奥拉尔领导的第七集团军下有名的星际战舰师副师长，“杨上校，文森特.杨？！”
“你果然听说过，真的很有名对吧？因为很厉害。”
确实听过不少传闻，他打过不少漂亮仗，声名远扬，大多人都惋惜他的英年早逝。要知道，在军队，甚至在他读大学时期，都拥有一批忠实的仰慕者。萨维奇和拜伦也不例外。哪个少年没有期待过意气风发，指挥战舰，凯旋而归呢。这么年轻就能担此重任且能不负众望的，没有几个人，虽然不想说，但也就查特文......萨维奇脑内电光一闪。“我和查特文恩怨有点多。”萨维奇不禁摇摇头，苦涩地牵了牵嘴角。
这里的气氛融洽又和谐，每个人都怀着对全新未来的向往。
“我以后想在那里开一家面包店，每天黄油和奶油的香气要飘满街。”
“我就没什么理想，有份工作，环境别像之前那样压抑，老板别再让我当驴就行。”
“我是不想再看见有infinite了。”
“哟，怎么不提seducion呢？”大家都笑起来。
“那时候留在ε的军队怎么样？”
“那你可是老前辈了，绝对没人敢和你比。”
首领一身迷彩服，推门而入，表情不太好看，房间里立刻鸦雀无声。
“萨维奇，和我来一下。”只说了这一句。
但大概不是什么好消息，萨维奇站起身走了出去，两人走进了首领的房间。
他看了萨维奇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有人要和我们谈条件。”
萨维奇笑了，还能有谁。
“要和你说上话还真不容易呢。做个交易吧，ε28是我的地盘，我可以让给你们，而我，只是想和一个人见上一面。怎么样？很划算吧？打仗的话，死的绝对不止这么多。”卡尔在屏幕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傲慢。
“我们并不想接受他的条件，虽然死伤是小了，可是我们是抗争者，不是和他商讨利益最大化的同类人。”首领点了一根烟，“抱歉，不介意吧？只能靠它排解压力了。”
“当然，自便。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伤亡越小越好吧？毕竟，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不正是在于我们每个人都是人，并非战争工具吗？”
灰白色的烟雾缓缓缭绕，房间内安静得出奇，萨维奇看着烟燃尽，变成一堆灰，起身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知道了吗？”
“......”首领沉默了一会，“也许吧。”
“如果我说，我会死的，你还要这么做吗？”他的面庞依然是那样白皙，轮廓仍旧精致。眼神也还是那样的冷淡，连谈到生死也不例外。
“你别这样。”卡尔压抑着怒火，尽量心平静气地说话，“你什么都瞒着我，连想去ε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是我要这样做，是你。”
卡尔脸色青黑：“好，很好。我以为我忍让的已经够多了。我最后发现，还是不该纵容你的。”
他眉眼低垂，神色落寞：“我就知道。所以我下次说你不爱我的时候你也别狡辩了。”
“这和我的爱有什么关系？”
“我都要死了，你也不在意。”十五弯起嘴角，一脸已经看破的模样。
“那我就应该容忍他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
“嗯，因为你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你的需求，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卡尔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解释。
“没关系，你没必要放低姿态来思考我在想些什么。”
卡尔知道十五又在讽刺他了，语气也强硬起来：“你也没和我说过。”
十五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笑起来：“卡尔，你有时候还挺有趣的。”笑完了又叹起气来，“不和你说这个了。”
“那你能解释一下吗？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
每一点？十五可不敢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今天他并不想激怒卡尔。
“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山猪吃不得细糠？嗯，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卡尔当然不想听没有实质内容的：“不为难你了。我会怎么做你也很清楚。”
十五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会一直在你这里的，留我就可以了。”
卡尔哼了一声，预料之中，不管十五之前的言行多么处变不惊，都是他好似并不在意的伪装，如果自己坚持，他一定会为那个男人求情。想到这里他不禁更生气了，即使他一直待在这个他视为牢笼的地方他也不介意，就是为了那个人。
卡尔冷笑，怒火难以宣泄，“好啊，好啊。那你从现在开始，就别踏出去。”他一把抓住十五的手腕，把他丢进房间里，还拿走了所有的通讯设备。
外面接受了夏日炎光的花枝长得飞快，有点肆意横行的模样。卡尔看了心情烦躁，别过头，一边敲着笔，一边思索着。
“其实，他也没必要消失。”卡尔慢悠悠说到，“只要，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就好。”
十五轻哼一声，没有言语。
卡尔也不急，只是坐下来，牵过十五的手：“你不觉得我是认真思考过你的话才会这样做的吗？如何换做以前的我，大可以动用雇佣军团，大不了双方血战一场，你知道，我不在意的。”他的手指抚摸着十五的手背，柔缓温和，“和我说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的，不是你吗？”
“嗯。”十五看向卡尔，“你会让每个人都活着吗？”
卡尔微微一笑：“我会骗你吗？”
“我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拥有这种荣幸，与那么多人相比。”萨维奇语气轻松，像是刻意在缓和气氛，“卡尔也喜欢研究哲学啊，还整个电车难题...真是有够无聊的。”
“我们当然是宁愿在斗争中牺牲也不会接受那种人的所谓的恩惠了。”众人斗志高昂。
“我倒是觉得大家应该留存实力。”萨维奇平静分析着。
大家各有想法，暂时也没有个所以然，只能先散了。
已经到了晚上，夏夜的晚上温温的热气围绕着身体，萨维奇放松了整个身体，躺在地上仰望着夜空。夜色幽深，发亮的星体如一颗颗钻石安稳地闪耀着，几缕云飘飘荡荡。萨维奇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浑身焕然一新。
“行，我答应你。用什么方法，EB吗？开发者自己试用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十五一直都是一副淡然模样，说话毫无起伏，表情也没有变化，“不过，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你让我再见他一面吧。”
卡尔当然是想开口拒绝的，但是十五自从出现之后就好像一尊塑像，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冷漠得像块冰。卡尔的嫉妒心也想让他看看到底十五见到那个人会作何反应，不如卖他个人情，“行吧，最后一面。”
“嗯。”
卡尔站在落地窗前，定制的西装一如既往地合身而精致，缎面的光泽都泛着冷峻的傲慢。他头也不回，径自开口道：“我听说，你们想把ε建成一个法纪严明的和谐星球。”
萨维奇不解其意，原以为卡尔所说的“见面”就是死期，不知道他这番话又有何居心，他没有搭腔，只是沉默地盯着卡尔。
卡尔借助玻璃和他对视，暗橙色与冰蓝色在玻璃里碰撞，卡尔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做了吗？”
萨维奇心一紧，暗中捏住了拳头，仍然没有开口。
气氛诡异而尴尬，萨维奇坐在这里浑身不舒服，虽然卡尔这里的温度适宜，他的后背还是开始微微出汗。
窗外天空碧蓝，飞行器的航行都那么井井有条，道路上的小车像是孩童的玩具，高楼上能看清规划整齐的道路，城市的设计，一切都仿佛按着早已定好的蓝图运作着。
卡尔也毫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着：“你知道他生日是什么时候吗？”说完终于转过身来看他，似笑非笑。
萨维奇抬起头来看他。
卡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必胜的姿态开口：“或者说，你知道‘神圣星洲’之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压了上来，萨维奇眉头一皱，他知道，星际186年......什么？星际186年。他的大脑开始晕眩起来。
卡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窘态，不急不缓地陈述：“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提醒你，是星际186年9-11月。”
像是一颗明明已经被十五解除了的炸弹，又重新开始闪烁鲜红的报警灯。
萨维奇开始喘不上气来，他抬头去看卡尔，似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去查过了，孤儿院是12月集体接收了这批无家可归的孩子，像他那么大的孩子，年龄都统一都记录的是1岁，然后......”
然后次年的一月，他就2岁了。
即使实际上他还不满1岁。
时至今年，要到9-11月，他才真正意义上满17岁。
回到那年，他们6月相遇，他根本不满14。
呵......
可说实话，那样的他，那样的谋划与心理，他真的那么小吗？
卡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果然...那时候就有问题了吧？”即使萨维奇不回答，卡尔也能从他灰白的脸色中读出来。
“你们虽然讨厌这β星系，但是，在这里，我大可以不计较这些，让你无罪，只要我想。”卡尔昂着头，斜睨着他，“你们真的要去ε吗？”
空气陷入了沉默，一切都凝固住。像是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分叉口，令人踯躅不前的两难之境。
萨维奇把脸埋进手里，卡尔看着他被挫败的模样，嘴角刚勾起一抹笑，却发现萨维奇已经大笑着抬起头，“那真是谢谢您，卡尔先生。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我认罪。”
自己不是很早就把这个场景想象过无数遍了吗，法官高坐在审判席，面无表情地宣读着自己的罪恶，后面坐满观众，他们饱含嫌恶的目光、毫无保留的斥责让自己无地自容。他会坐在证人席吗？还是别出现了吧，对他伤害太大，委托别人来就好。虽然他一次一次告诉自己，事实并非如此，他也不会作任何证明，连自己都被说动，枷锁逐渐瓦解。然而今日，它又再次出现。
他仍愿意接受。
萨维奇直视着卡尔，释然一笑：“卡尔先生，对我而言，能站在ε的土地上接受审判，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你们永远不需要接受审判，只因为你们正在牢狱之中。”
说完，他站起身，微微俯首，准备离开。
这明显激怒了卡尔：“你说什么？”
萨维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窗外，阳光依旧一片大好。
“未来ε的首领——如果你有这样的运气的话，协议已经达成了，到时候我会把ε28奉上的。”首领拧灭烟头，烟尘颗粒仍然遍布，罩在屏幕前，他拧着眉头，盯着协议两个字，又点起一根烟。
“你看，我没有动他，只是和他聊了聊。”卡尔拉过十五，柔声说到，“你我都做到了，你也会信守承诺的吧？”
十五神色淡漠，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的。”
“那就见最后一面了哦。”
“萨维奇，对吗？”
阳光很好，万物在照射下显得蓬勃向上，所有色彩无比清晰明朗，微风吹拂，暖洋洋地让人想睡觉。
黑发黑瞳的少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他愣住，睁大眼睛，歪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自投罗网。
然后他们的故事就开始了。
十五低下头，不去看他。
萨维奇感到有些伤脑筋，十五也好，美祐也罢，都太聪明和敏感了，只要有一点动静，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十五觉得心慌，让他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夏日之外，热气笼罩在周围，却又好像离他很远。
“我听说了。”十五闷闷地说，“我觉得挺好的。”他慢慢地说着。
“说了多少遍你都不听，这次好了，终于要把自己送进去了。早知道那时候...算了不说了，我又不后悔...挺好的挺好的，你去ε蹲大牢吧，判个十年，我等得起，我那个时候绝对成年了，就没人会说了.......”他越说声音越抖，最后连肩膀都开始发颤，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
明明想说很多话，告诉他很多事情，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之前都不敢说的，自己最冷酷残忍的，恶劣阴鸷的一面，即使他是会觉得厌恶也好，不想再见到自己了，还是仍然傻傻地愿意接纳自己，他都想告诉他。
可是还是算了吧，反正马上也要忘记了，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他了，就不占用他时间了。
萨维奇就坐在长椅上，周围没什么人，很安静。他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有动一动，他只是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凝视十五，像要刻在心里那样看着。
“真傻，哪有人会为了我这样的罪犯等这么多年啊。”他压下心中的不适，尽量用轻快的语气企图缓和气氛。
十五还是低着脑袋，“你才不是犯人...你说我傻，怎么也有个傻子为了认识了一天的人等那么久？我要是不急着出来，你得等到什么时候？”
萨维奇笑了，一阵酸涩涌上心头。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等到血液猝然飞溅抛洒。
“别低着头，好吗？不然看不清你的脸了。”他是那么想努力地记住他，把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底。十五听见枪声后也猛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萨维奇。
萨维奇仍然努力保持着微笑。
十五好不容易才理解了事情，不顾一切扑到他身边：“怎么会？！我不是已经......”
“就知道......”萨维奇勉强地笑着，说话的气息已经不稳，“咳...连去ε星系坐牢的机会都没有了......”
“混球！”也不知道他是在骂人，还是在说狙击手，也许都有。十五眼眶已经红了，愤愤到：“真难为他，还特意请个狙击手来。”说完又慌慌张张对萨维奇说：“你不要动，我马上给你找急救车。”
萨维奇抓住他的手腕，摇摇头，十五都快急哭了：“来得及的，你别动。”
“不，这样也不错。即使我能再次醒来，也看不到你了。”萨维奇很清楚。
“我不管，你给我活着！”十五一边拨打电话一边企图用一只手帮萨维奇止血。
几秒钟过去，忙线，十五眉头一皱，换了个号码：“卡尔。”
“嗯。”
“不是说好了吗？！”
“他让我生气了，我觉得可以判死刑。”
“卡尔！”十五难得情绪如此激动，“你......”萨维奇已经呼吸困难了，十五没时间和卡尔这样耗下去。
“求你了。”十五一字一句说到，话音颤抖，“真的，求你了，我求求你，卡尔......”
十五之前从未有过带着哭腔恳求卡尔的时候，要放在平时卡尔早就心软了，可正是因为要替他求情，卡尔现在只会更加愤怒。
十五知道，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是说好了吗，我会遵守的，你别让他死啊。”十五说着说着已经开始抽噎，眼泪也大颗大颗滚落，“我不会乱跑了，你让我做什么都......”
“啪嗒”一声，手机砸在了地上。
十五满脸泪痕，错愕地看着刚刚不知哪有力气敲掉自己手机的萨维奇。
“谁是你男朋友？”萨维奇低声问。
十五嘴唇发抖，喉咙发不出声来。
“呸，我之前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说‘他们’不算在内。”萨维奇自嘲般咧了咧嘴，“我现在重说可以吗？如果要想我和你在一起，你只能有我一个人，行不行？”
“行，行，什么都行，你别走啊，别走，别丢下我......”十五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抓紧衣服和皮肉，像是想要破坏什么。
“哟，你这可真是有意思，还监测人家心率啊？129，跳这么快啊，你别折磨人家了。”艾斯坐在卡尔对面戏谑。
“要想见他，可以，我得先确定，你会一直在，绝不会在我之前死。”
“好。”十五脸色苍白，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一开始都是用在LQ身上的，现在十五也装上了，生命监测仪，不管是处于不正常的水平，还是系统受到了干扰，它都会第一时间报警。尤其给十五用的，安全监控系数卡尔一律调到最高，和重要文件一样。
“别丢下我......”十五仿佛已经失去了力气。
萨维奇把手放在他的脸上，替他擦了擦眼泪：“别哭了，你别哭...咳咳...我可怕你哭了...也不用救了。你现在能看着我的眼睛吗？”
十五摇摇头：“不好，你不许死。”
“最后听我一次。”
十五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睛，蓝色的虹膜依然清澈，边缘焕发着柔和的光泽。
“我和他谈的，和你的，有很大区别。”萨维奇的声音开始嘶哑。
“以后也不要去求他。”
十五点头，“嗯。”
萨维奇也紧紧盯着十五纯净的黑色眼睛，坚定地说：“然后，记住，我是被谁杀死的。”
十五紧紧握住萨维奇地手，看着他把话说完，最终释然般地笑了：“好吧，我明白了。”他仰起脸，伸手擦去萨维奇脸上的鲜血，“那你就，带着我最后的自由，走吧。”
迎着阳光，萨维奇的神色平静柔和，“人在快死之前，会想做什么？今天我有属于自己的答案了。”
“想见你。”
“别说了......”十五已经泣不成声，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拍着他的手说：“萨维奇你个坏蛋，上辈子肯定就是因为你没等我所以我们年龄才差这么多的！你要是又先走了，下次不还是差很多吗？所以...所以，”他感觉手里的大手温度越来越低，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听说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很美，你多看一会，等等我。”
萨维奇此刻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但是眼睛却忽然亮了一下。
是这个意思啊......萨维奇突然又想起一件后悔的事，想说，嗫嚅了半天，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我把你画烧了，后面一句已经说不出来了。
“别说对不起......”
好，那换一句，“我爱你。”声音宛若游丝，但十五还是捕捉到了，“能...带着我的眼睛，去看...看ε星系吗？”
“好...好。那...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萨维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维持住温柔的表情。他的世界已经逐渐失去了色彩，一切如电似露又仿若梦幻泡影，画面无意义地飞闪，莫大的虚空感攫住了他，这一刻，他明白自己的所有都将缥缈如烟散去，无影无踪。但他却又体会到一种沉甸甸的实感，有如他鼻子捕捉到的丝丝缕缕橙花香气。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十五能感受到萨维奇微弱的呼吸。好像又很远，远到萨维奇感觉自己前进了好久都没有贴上去。
十五闭上眼睛，眼泪倏然滑落。
“真是的...还要我主动的吗？”十五低声自语，低垂着眼帘，在萨维奇发白的嘴唇上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有没有感觉到呢......
十五失去了力气，把头靠在萨维奇的肩上，沐浴着日光，血染红了他的衣服，紧贴在他的皮肤上，由温热到微凉。
十五慢慢睁开双眼，卡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不远处，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十五艰难地松开松开紧扣着的萨维奇的手，踏着地面上未干的红色，一步一步走向卡尔。
十五的脸庞上沾染着血迹，热风吹乱了他乌黑的发丝，卡尔一瞬间不自觉地回避了十五冰冷而锐利的眼神，而后才语气强硬地道：“完全消失，你懂我的意思吗？”
十五听着，突然挑起嘴角笑了起来，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阵疯狂的美感，“卡尔，”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连说话都带着颤音，“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我还是太愚钝了。”
卡尔本就生气，现在脸色更是难看：“什么意思？”
“现在才理解...好像有点迟了。”他的眼泪充斥在眼眶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一眼往进去，却都是沉寂的黑。
卡尔皱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手指捏得生疼：“以为爱你应该多给你一点自由，现在看来，完全错误。”
十五摇头，扬起嘴角，直视卡尔，目光灼灼：“自欺欺人的话说太多。但我今天一定要问，你爱的是什么？”
卡尔冷笑：“怎么？怀疑我的爱？”
“不怀疑，只是爱的不是我罢了。”十五紧紧盯着卡尔的眼睛，“你敢说，到现在为止，你从来没感觉到过一点点的相似？”
又是这个问题？卡尔松开拎着衣领的手，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上，语调轻柔：“你还不清楚吗？我解释过很多次了......”
“不，不。”他不依不饶，“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不要逃避，你知道，你知道。像不像？”
“好歹也和你接触了这么久，我很清楚，你们更喜欢让人痛不欲生，死，反倒是一种解脱。”十五继续说到，“为什么反而杀了他？”
“其实很简单.......”十五抽出手，轻点卡尔的手背。
“人对自己总是宽容些。”
被手背上突如其来的冷意刺激到，卡尔打了一个寒颤，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完整的墙被打破，苍白的碎片无处遁形。
“你在...说什么......”字从牙缝里挤出，听不出感情。
十五的笑略带嘲讽：“我最像了。”
“那你知道承担了多少吧，那么多那么多......”卡尔嘴唇颤抖，手也颤抖着，抚上十五的脸颊，“那你也一定知道，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我，是多么被动...我自己经历过，难道不知道？可我别无选择，你明白的吧......”
他是含着金匙出生的罪恶，是循着微光探寻的迷惘，是修着轨道的守墓人。
他的爱太复杂，到底有多少层，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自己在什么位置上？他好像在那里，好像在对面，又好像在外面......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
十五的目光有些悲悯。
“一个正在飞速前进的时代啊，卡尔。”
“明明才开始...谁会认为自己是强弩之末？谁又知道什么是能胜任的？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你也会......”
“所以我说，‘她’也没能让你醒悟过来，拾起一点人性，说到底，果然你没有吧。”十五叹气，“不过，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与‘他’做告别，倒不如，再亲手把我了结了吧？毕竟死去的人最鲜活，而你只需要，每天怀念我一遍。”
卡尔发红的眼睛死死固定在十五的脸上，像是要把他吞下去，卡尔的拇指慢慢地把他的唇瓣揉了又揉压了又压，一边自言自语：“十五啊...十五，我的十五，果然...没有人能比你更了解我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没有人性？呵呵，那我也要你陪我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走了倒干净，那谁来和我一起承担肮脏？我不允许你死，你要一直陪着我...一直......”说完搂紧了他。
“不，我一定会走的。”十五态度强硬。
“不可以。”卡尔几乎咬牙切齿。
“不可以那不用谈协议了，走了，战场见。”他的话语毫无感情。这基本宣告决裂，卡尔知道这时候如果强压住他也未必能成功，甚至可能成为导火索，只好拉住他：“等等，再谈谈。”
“8月8日是α星系的庆典日，关于ε星系的发展问题到时候一定会在会议上讨论的。到时候我会信守承诺的，根据你们之前的行动，应该能拿到ε的大部分主权。”卡尔和他说着，一面看着他，十五只是默默听着。十五的状态确实不太好，似乎对生活完全没什么念想了，“等你们拿到主权了，再兑现我的要求，你可以走，可以，但是...他得完全消失，必须。”
“不。”十五淡然。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就这一个。哪怕用我所有ε的土地都行。你之前也答应我了......不要逼我，好吗？”
十五冷笑，“你看，还是这样。”
进入了夏天，骄阳总是不遗余力地播撒热气，卡尔的花园倒是依然保持着清凉，各种斑斓的鲜花开得盛大蓬勃，仿佛定格的油画。摩萨揪下一朵小花来，无意识地掰扯着叶子，和查理闲聊：“你见过十五了没有？”
“见了。”查理看上去心情也不算好。
“完全不说话啊。”摩萨看着被撕碎的叶子，“我都不敢开口了。弗洛里安看着都比他开朗一些。”
“嗯。”查理心不在焉。
“卡尔最近也气得要死。”
查理终于回过神来：“那你还好吧？”
摩萨撇嘴道：“我还好，只是......”
冷翊最近都提心吊胆的，显而易见，卡尔不会把怒火撒在十五身上，但它总要有个宣泄点，有的时候他会在外面找些人，都是极善于迎合抚慰的，卡尔依然怒火中烧，弄得人心惶惶。今天突然路过自己面前的时候丢下一句“晚上过来”，他已经在想要不要写遗书了。想想还是作罢，没什么要交代的，即使有也没人看。
他其实已经觉得日子无聊没有希望了，然而如果让他今天就面对死亡，他也不免会恐惧，恐惧那不可名状的黑暗与沉寂，他更讨厌的是，是以这样的身份，以最不堪入目的死法离开。
所以他恐慌，担惊受怕。
不过他并不善于表达，只是对着墙壁在发呆，看似沉稳冷静，实则早已惶恐惊惧到陷入绝望。
一只白净的手在眼前晃了晃，竟然是十五。
十五没有什么表情，只让人觉得冷淡难以接近，他的语气也是如此：“抱歉，因为我。”
冷翊有些惊讶，但很快理解了十五的意思：“没关系，我在这里也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的安全词是什么？”十五突然问到，冷翊都愣住了。像是卡尔这类人，时常会追求刺激，最后倒霉的都是那些“玩具”，冷翊毕竟是卡尔留在里面的，并不想让他这样意外地去世。于是在他承受不住的时候，就需要这种词语。
他的是‘冰块’。
“今天，用我的吧，我的是‘藤壶’。”十五说完，没等冷翊咂摸出其中细节来就一阵风似的又离开了。
卡尔今夜脸色差劲极了，也不知道白天又有哪些人不识时务地作乱，卡尔看着好像在发呆的冷翊，语气不善：“愣着干什么？”
冷翊咬了咬嘴唇，走上前，像个罚站的小朋友，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这幅模样大概又让卡尔想起了什么人，他拎起冷翊的衣领往床上一推，暴躁的一巴掌让冷翊头晕眼花，卡尔的粗暴动作丝毫不减，冷翊在他身下疼得发抖他也毫不理会。不一会冷翊的皮肤上就多出了不少青紫的斑块。卡尔并没有因此放过他，而是又一次开始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冷翊喘着气，但一直压抑着声音，也不去看卡尔。
卡尔眯起暗橙色的眼睛，危险的气息压迫着冷翊，使他头皮发麻。
果然，卡尔的大手落在他的脖颈上，力度逐渐地在加大，一点一点，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大蛇，在绞杀着猎物，冷翊逐渐觉得呼吸困难。
卡尔就这样俯视着他，漠然地看着冷翊白中透红的小脸开始发紫，他的手忍不住搭在了卡尔强有力的手腕上，但此刻他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冷翊闭上了眼睛，耳边的嗡鸣声都清晰无比。这样着实太过于狼狈，他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卡尔是绝对不会松手了，于是他竭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藤......”
但这并没有用，卡尔大概会以为他在喊疼，他皱紧眉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两个字都尽量说得完整清楚：“藤、壶。”
卡尔松手了。
冷翊终于喘上一口气，眼前仍然是花乱的，但是，他感觉，今天应该不用死了。
冷翊闭着眼睛，不断的补充新鲜的空气，没有时间再去关注别的事情。但卡尔的手摸在了自己的脸上，自己不得不睁开眼睛，才能知道卡尔到底是是什么意思。
卡尔面色稍有所缓和，说：“让我抱抱你吧。”
他几乎完全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做。
卡尔也没恼，继续平和地说：“坐起来。”
冷翊忍着全身几乎散了架的疼痛，撑着手坐起身来。卡尔抱住了他，把头放在了他的肩上，良久，才缓缓说：“第一次听你用这个词，你...终于用了啊，说明...说明你还是不想死的对不对？嗯？”
很明显没在和自己说话，冷翊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略显鄙夷地听着卡尔犯了会病，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
“卡尔啊，我倒是挺佩服你的，专门就喜欢找和你不对付的是不是？你也不嫌累，不过确实赏心悦目倒也是了。”艾斯翘着腿坐在卡尔对面高谈阔论。
卡尔一脸冷漠：“你为什么还不回γ星系去？”
“我怕查特文打死我啊。”艾斯笑到，“保护保护我吧，卡斯特罗先生，我可是你心爱的小朋友好不容易扶起来的烂泥呢，就为了你们能僵持下去。”
“那你滚他那边去。”
艾斯笑容愈发放肆：“在你这里不就等于在他那吗？”看着卡尔眼神更添一丝冷意，艾斯终于转移了话题：“我原以为他和你这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像他们那样倔强又清冷，识时务懂世故善逢迎。没想到你看人这么准，他才是你这里第一孤冷的。”艾斯站起身，朝楼下看去，十五正趴在花园亭子的小桌上睡觉，好像自成一幅画，别人的手都伸不进画面中。“不过，虽然现在他变成了你最喜欢的样子，你看到他这幅模样的时候，是心满意足的吗？”
卡尔叹了一口气：“我之前曾说过，如果那些人是水晶般的心脏的话，那他就是钻石。”
“铁石心肠啊。”艾斯打趣。
卡尔无奈一笑：“也可以这么说。他是最璀璨闪耀的，如果不属于我......”卡尔顿了顿，“我就砸碎了再拿过来。”
艾斯回头看向面色阴郁的卡尔，等待他的下文：“砸碎它很困难，倒也有成就感。天然的钻石如果没有精细的切割也未必闪亮的，反而碎裂的钻石会产生更多切面，折射出更绚烂的光辉，不是吗？”
“漂亮的碎钻？”艾斯喃喃。又向下看去，花园里永远有适时而动的风，把乌黑的头发吹拂到十五没有血色的脸上，看着他瘦削的身躯和苍白的皮肤萌生出的脆弱感，还有那经历了太多疲惫与破碎，艾斯好像有点理解卡尔的意思了，但他还是要说：“那你真狠，卡尔。我看着都心疼了。”
“你以为我不？”卡尔反问。
“哎，他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建立新的ε星系？我不明白，以他的性格，不像是第二个查特文啊。”
“他说......”卡尔皱起眉头。
十五不知道为什么，难得愿意心态平和地坐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因为ε和你们几个星系都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就是换了一群领导者？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卡尔，它也许并不成熟，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放弃追求。”十五看着他，说起了其他的事，“你去过基础层吗？”
“见过。”
“那你知道，我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吗？”
卡尔摇头，柔声道，“你说。”
十五看着远方，仿佛走进了回忆：“我讨厌活着，讨厌每一个季节，讨厌每一种天气。”
“初春很冷，深秋也是，风会钻进每一个角落，我们的衣服很薄，如果晚上在外面会冻得瑟瑟发抖。如果正好下雨，那就更恶心了，雨水带着灰尘渗透进衣服里，敷在皮肤上，又冷又湿，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莫名地失去生存下去的希望。”
“冬天更不用说，寒风能割裂皮肤，深入骨髓。夏天也很讨厌，燥热得全身冒汗。”
“你每天都在外面？”卡尔不禁问到。
十五苦笑：“我不敢回去啊。”
见卡尔无话可说，他又慢慢说到：“我们住宿的条件很差，尤其是浴室，砖墙很脏，灯上蒙了一层污垢，光线穿过之后昏暗无比，中间连隔板都没有。热水也是限时的，如果回去太晚了，会被管教批评教育不说，洗澡水也只有冷水了。”看着默默无语的卡尔，十五一副了然的样子，“所以我当时每天就希望，要是能有个干净的地方洗澡就好了。”
“你一定体会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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