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你的美丽甚合我意。如果你违逆,我就会动用武力。”
——《魔王》 歌德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声音犹如马蹄达达,在灰雾弥漫的幽暗森林里奔腾。
“叮咚咚咚,叮咚咚咚。”
“啪。”十五一把关掉节拍器。
“好烦啊,太难了。”十五有些丧气,干脆躺在了地上,他揪起柔软的长绒地毯的绒毛,被烦躁不已的心绪搅扰着。
有点难受,头昏脑涨的。呼吸急促,能听见心跳砰砰直跳。
“怎么了?”卡尔推门而入,看到十五的模样有些惊讶。十五转过身来,仰面看他。卡尔见他面如桃花烧满山原的样子,皱起眉头:“不舒服?别练了,已经很厉害了,休息一会吧。”
十五爬起来:“我不。”
天色阴沉,乌云滚滚宛如海浪侵袭而来。卡尔蹲下身,替他撩起刘海,眼神一路向下停在了脖颈处。因为长时间夹着小提琴练习,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绯红色的印痕。卡尔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那近似暧昧痕迹的印记。
十五轻笑,“怎么,你连琴的醋都吃?”
“嗯。你宁愿陪它也不愿意陪我,还留下了情色的痕迹,我当然生气了。”卡尔也笑起来,不过十五的状态不算很好,他旋即正色,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别练了,和我下去看看医生。”
“不,等一会。”他双手拉住卡尔的手。
“别闹。”
“不,等一下,就一会,你听我拉完这首曲子吧,我练了好久了,还是练不好。”十五都这样说了,卡尔也不忍心拒绝,“好吧,别逞强。这首曲子要多久?”
“很快的,5分钟都不要。”十五说着,重新拿起了小提琴,顺便从旁边捞过来一张纸递给他,上面是一首诗,“这是原作,曲子的背景故事,也是声乐版的歌词。”
急促的三连音接踵而至,好似骏马在丛林里狂奔。大风卷积着树叶与尘土,发出呜呜的哀鸣声,仿佛有人在低声哼着神秘的曲调。
卡尔的余光瞟到窗外暴雨前的沉闷情景,目及之处都背笼罩在阴霾里。
是谁在黑夜与风中奔驰?
......
可爱的孩子,到我这里来。
我会和你一起做有趣的游戏。
我这里还有五颜六色的糖果。
伴随着急促而又不间断的背景音,一个尖细的、像小孩子的声音出现了,刚开始是急切的呼喊,随着不断的推进,变成了尖锐的喊叫声。十五对这个部分也十分重视,每一个高音都尖锐响亮,甚至有些刺耳,似乎是在极尽全力地模仿孩童的叫喊声,坐在前面的卡尔听了也不免心惊。
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抓我了!
他抓得我好痛。
也许是曲速太快,十五演奏得很猛烈,汗珠从额头滑落,他紧紧抿着嘴唇,身体随着乐曲的律动轻轻地摇摆,仿佛被风吹动的草叶。他的体力似乎很难支撑着他在高强度的练习之后高质量地完成这首曲子,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一副消耗燃尽精力也没有关系的模样投入着。
卡尔抓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不经意间的力量使得整张纸皱折起来。他依稀能从这首曲子里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愤怒涌上他的心头,卡尔看着仿佛摇摇欲坠的十五,好似他的生命正如曲中的孩童一样逐渐垂危,卡尔赶忙在他演奏结束之前拦住了他。
十五有些迷茫地抬头:“这么差吗?虽然确实不太行,好多地方都有些杂乱。”
“不是。”卡尔否定了他的话,“是我不想听这个结局。”
十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像高烧使得他的思维有些迟钝,看上去有点呆呆的可爱。
“走,下楼去,你生病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撕裂开乌云,十五下意识的一缩,卡尔顺势把他搂住,扶着他走下了楼梯。远处沉闷的雷声隆隆响起,大雨蓄势待发。
十五乖乖地打了很长时间的点滴,又吃了药,早早地睡下了。
他眼睛紧闭,虚汗不断,卡尔帮他擦了擦,然后轻轻用手指刮着他通红的脸蛋。此刻他似乎在做噩梦,他在低声地嘟囔着什么:“不...不要。”
卡尔想着他之前那首情绪激昂的曲子,顺着问他:“不要什么?”
十五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他黑色的头发铺展在洁白的羽绒枕上,还有几缕黏在了他的脸颊边,卡尔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十五却忽然一抖:“别碰我!”卡尔以为他醒了,却发现他的双眼仍然紧闭着,声音近乎在乞求:“不要,别这样,院长......”
“放开我......”
卡尔的心仿佛被十五紧紧揪住,他明白了十五执意要给他拉《魔王》的原因。在他的心里,他幼年时期,一直有一个魔王存在着。
十五睁开了眼睛,他先是一惊,凝视着天花板,眼神逐渐冷静下来。“我刚刚说梦话了吗?”他快速瞄了一眼看卡尔,语调平静地开口询问。
“做噩梦了吗?”卡尔没有正面回答。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到:“嗯,大概吧。”
卡尔握住他的手,说到:“魔王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什么林间雾影,对吧?我不会不管的。”说完帮他掖了掖被角,“睡吧,再睡会,我保证,等你再次醒来,他们就不存在了。”十五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在卡尔转身出门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和拜伦说了什么,你真的要听?”十五看着萨维奇把面吃得干干净净,自觉把碗筷洗了之后又垂头丧气地坐在他面前之后,他慢慢问到。
“嗯。如果可以的话。”
“我之前和他说过,我就是小卡斯特罗。我先表示了希望他能到ε星系来的意向。他很惊讶。”
十五慢慢说着,眼睛看向了外面,似乎是在回忆。
拜伦没有料到十五能有这样的心思与抱负,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遗憾的神情:“如果真的如此,我其实很希望能加入你们。只是...可能没有机会了。最近有人找我,说是军队那里有工作需要收尾,让我回去一趟。我与那些人关系并不好,我想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十五连忙说,“我听说了,所以你千万别去。我会有办法的,你只要安心留在这里就好,我不知道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事来。”
拜伦温和地摇摇头,笑了:“谢谢你,可是,我得去。不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加麻烦的事。”
拜伦虽然说得很平和,但是却带着难以动摇的坚定。
十五感觉他似乎去意已决,抬着头拉住了他:“别去!他们之前就已经很排挤你了,那些老将军都拦不住。你现在去不是给他们机会了吗?你都离开军队了!”
拜伦依然镇定自若,仿佛那只是一趟普通的出行,他伸出宽厚的手,轻轻拍了拍面前这个年轻孩子的头:“我必须去。你也很清楚,如果没去,他们也会有几百种方法把我押送过去。不是吗?没关系的。”
“为什么...明明都退出了。”
“也许,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威胁吧。不过他们应该也只是会威慑警告一下吧,毕竟我现在也做不到什么。”
“不,我可以帮你拦住他们......”十五知道事情大约不会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他但自己总是有办法能解决的,一定可以的,“你别去,肯定很危险...我回去拦他们就好了。”
拜伦看着十五,想了想,似乎看透了一切。
“他说...”十五收回了看向外的目光,把头埋进手里,声音有些沙哑,“拜伦就和我说,你看。如果我和你去了ε星系,对他们来说不就很危险了吗?所以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的,我必须去。”
“你就当我,是为ε军做贡献了,好吗?”
十五说完,缓慢地抬起头,定定地凝视着萨维奇。他的眼睛里,绝望,愕然,惋惜,不舍,愤怒,和那天的表情一样,复杂而又深沉。
“他说的对,查特文后来说过,他不讨厌变数与对手,但必须在他的可控范围内。如果有ε军,就不能有拜伦,他绝不会允许。”
“有他没你,有你没他。你们组合起来对于我来说就是不可控因素。”查特文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知晓了β331一战的布局全过程,对他们很是忌惮。
萨维奇不曾想两人当天竟然是在说如此重要的事,悔恨早已是无以复加,拜伦说完就拉开门走了进来,他想对自己说什么?美祐就拜托你了?6月6号有时间吗,到我家来帮个忙?他浑身沉重,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用这种方法...恶心透了。”十五说着,眼睛里都是怨愤。“动我的程序,把它变成刀...真不愧是查特文。”
“拜伦一直都没有告诉美祐自己的身份,他大概一直以为美祐,还有他的亲人,也许都是恨他的,他的良心一直受着谴责。”十五低下头闷闷地说,“其实我和美祐聊过,我告诉她了,她和我说,‘我怎么会恨爹地呢,他那么好,我一直都很想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们星球不就不叫β331了吗?’。”
“所以这是你最后和他说的话?”萨维奇几乎脱口而出。
“是啊。”十五点点头,然后突然惊奇到:“你怎么会知道?”
“对不起......”萨维奇开口就只能想到这一句,他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才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受雇于查特文之后的见闻从自己的视角描述了一遍。
十五皱着眉听完:“嗯,很查特文。”半晌又问:“你都亲眼看到了,不是应该更相信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吗,那天不应该很想打死我吗?为什么...还要说那些......”
萨维奇沉默,他不愿意相信,也许是那一刻抱有虚幻的希望,他说:“谁知道呢,我一直都很想相信你,你却告诉我是假的,我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你那天的话,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曾经,下意识地就那样说了。”
十五神情有些忧愁,他犹豫了一会,“我那天没有骗你,三年前那个我,确实是装出来的。”
“嗯?”
“那天我确实在骗你,天真是假的,说是第一次也是假的,但是初吻是真的,爱上了你也是真的。”十五就这样,坐在萨维奇的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萨维奇心里像有一根尖刺从上划到下,宛如被撕裂开来的疼痛蔓延开来,苦涩难以言喻。
“你......”萨维奇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我时常想,我是一个很脏很脏的人。如果当时不那样说,你一定不会答应我的......可是我一直都很希望,你能抱抱我,但是那样的我,配不上你的爱......”十五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黑色的头发遮盖了脸庞,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冷漠无情,此刻他就是一个孤零零的、仿佛被所有人都抛弃了的孩子。
萨维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叹了一口气:“奇了怪了,对不起你的是我,做错事了也是我,再怎么也是我不配啊,你怎么还会这么想呢......傻子,你一直就是我的小天使啊。”
“骗人。”十五不去看他,“你除了心里有违背道德的愧疚,什么都没有,对我好也是补偿心理,不是那种感情。我知道,不然你都不想见我,也不想碰我,对吧?你说出来我又不会怪你,很正常。”
“谁说的!我确实是有违背道德的感觉,那是因为我觉得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我觉得这不是一种健康的感情,所以我觉得我不配,也不能!但我又想见你,我怕你明白过来之后讨厌我,所以就只想默默在你身后,看着你,或者能为你做点什么都行,只要你过得好我就知足了。”与其说他最胆小的一件事是不敢去找卡尔对峙,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不敢打破那所谓“不伦”的桎梏去大胆地表明埋藏心底的爱。如果十五不爱他,他确实该收起那令人不齿的爱情,作为成熟的男性和十五道歉赔罪,并尽力引导他走向正轨;又或许十五恨透了他,完全不想见他,那他就滚远一点,再不济就滚到地狱去。可现实并非如此,十五以前就是个过于聪明过早明事理的孩子,也在也是个已经成年为说话负责的成年人,他比自己要勇敢大胆,却也很脆弱敏感。他不止一次表达过对自己的爱,他也需要爱,而自己这里恰好有,还是专门给他的,只是中间隔着牢笼的栏杆,而今自己终于敢于卸下厚重的锁链,与他交换真心。
十五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复杂的情绪在流动着,泛着滢亮的水光。
“真的?”
萨维奇张开手臂:“你不会以为我是不喜欢你,才一直避开你的吧?我一直认为,尤其是对你,爱是克制。每次失控我都要后悔好久。”
“是啊。”十五点头,“我以为你讨厌我,只是心里愧疚。反而在你失控的时候才会感觉你可能对我有不一样的感情......”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就心想不如正好这次把你踢远一点,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可是刚才你抱住我的时候我又好不争气,就希望你能多抱我一会,也希望你不要讨厌我,然后不知不觉就说了好多......”十五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圈住:“哎,有什么事别一个人这样死扛着,累吗?”
十五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一会就好了,等会记得离我远点。”
萨维奇反而搂得更紧了:“我不。”
“会死的。”
“死也不。”
十五抬起头看他,灯光下他的黑色的眼睛变换着不同的色泽:“我认真的。”
萨维奇也正色望进他的眼睛里:“我也是。”
“你每次都是这样。”萨维奇想了半天都没想好词来描述他的犹豫不决,“喜欢老子就喜欢啊,别喜欢一阵子就怂了把我丢下啊。第一次,第二次,事不过三啊。”虽然听着不要脸,但说完他觉得畅快多了。
十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不是什么纯洁善良的好孩子。”
一开始就不是。
那些人会的,他也都会。打起人来丝毫不手软,对那些血腥残暴的事情也是司空见惯。这些早已是家常便饭。
他其实确实有些讨厌晚上,对于黑夜,他有着发自内心深处的久远的恐惧。
黑夜如同沉重的幕布掉落在他的身上,压着他,动弹不得。他想要挣脱,可那力量太大,将他包围,只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大约是个会动的小玩偶,轻轻一用力就能掰断毁坏。而玩具娃娃能做到的,不过就是被人把玩,满足他们扭曲的欲望罢了。
“别动,你的力气有我大吗?”
确实没有,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力气绝不会比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大。他喘着粗气,丑恶随着气息喷在自己的颈脖上。
“也别喊,如果你不想让大家都知道的话。”
“你就不能像他们一样乖一点吗?别以为你被预定了就作威作福,我家也属于欧威斯布朗的家族,你自己想想能不能斗得过我。”
还不如死掉算了,当时那样想着。
“你小时候夏季的夜晚是什么样的?充满星星的天空,还有温柔的童谣,带着热气的微风?啊,真好啊。只可惜这样的夜晚,我只体验过一天。”
无数个夜晚,比噩梦还要可怕,比深陷沼泽还要绝望。
这还不够,还不够。
“你应该很好奇吧,我那个房间为什么收集了那么多眼睛。”
萨维奇心一紧,抱得更紧了一点:“不想说就算了。”
“没什么,那么久了,早看淡了。我上次艾斯婚宴的时候好像说错话了,你去查过吗?瓦西里。”十五窝在他的怀里,问到。
“嗯。孤儿院,对吧,我见到零八了。”
“中间省略的那一段,我现在补充上。从...从哪里开始?从我们7个人被带回来各打了三十下开始?”十五眼睛向上看着,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妮拉因为手上疯狂的疼痛而嚎啕大哭,泪水铺满整张脸,她的嗓子早已沙哑,但她还是张大着嘴,不顾一切地叫喊到声嘶力竭。众人也因为这些人的毫不留情而被震慑到,楼上虽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但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动一步,更不用说下面的六个孩子了,震惊与畏惧占据了他们,让他们都说不出话来。
“奥斯洛斯,你呢?”副院长冷不丁地开口,众人又是一惊。奥斯洛斯脸色煞白,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副院长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男人抬腿,一脚把他踹倒,一手拎起他的腿,“咔哒”一声,伴随着奥斯洛斯的大叫,他的腿被扔回地上,仿佛毫无生机的义肢一样笨重。奥斯洛斯颤抖着,把手搭在脱臼的关节出,眼泪早已抑制不住地砸在地面上。
一个管教拿来了电脑,男人把电脑往十五面前一推:“既然是你,那重新演示一遍。”
十五铁青着脸,把线接上,打开了控制锁的系统,快速地进了后台输入了什么,锁再一次被打开。
副院长冷笑到:“好啊,厉害啊。我刚也看过了,你所有考试都是擦着及格线过的,因为不及格有惩罚,考太高对你来说没意义,把分控制得这么准也挺需要水平。呵,果然不简单啊。”
“可是啊,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再厉害的小朋友,不也拿大人没办法吗?”他的脸陡然放大,出现在了十五的面前,“脾气也大,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无法无天了吧?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你也不过就是任由我们处置的人罢了。”也许是讨厌这种自作聪明的小孩,挑战了他们的权威,他今晚必定要狠狠击溃他的所有傲慢,甚至让他跌入泥沼里,永永远远抬不起头。
——再说了,本来也就是那种人,只是时间问题。
副院长锃光瓦亮的皮鞋反射着院内吊顶灯的寒光,他一脚踹过去,十五的身体就撞击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今天,就让大家好好了解一下你,还有你的未来。”男人面带愠色,紧紧绷着脸,他弯下腰揪起十五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把最后一件上衣扯开,看到十五陡然睁大了眼睛,副院长面部的肌肉扭成了狞笑。“哎,害羞什么,不要以为我没看到啊,是不是,院长?”他忽然扭头看向站在一侧挺着肚子大有领导威风的院长,那中年男子也是神色一变。倒是他依然镇定自若:“院长,我知道你擅长打擦边球,不过说实在的,如果可以,还是一杆进洞比较令人振奋吧?”院长泛着油光的脸有些发白:“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他不客气地笑了:“您瞧这话说的,去问上面的那些孩子,他们都不信吧。你的威风可是吹遍全院的。既然如此,那我先来好了?只是这样你就尝不到第一口了。”院长听了这句话甚至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拦住他,又觉得此刻这个行为有些不妥,只好讪讪收回手,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望着眼前这个匪夷所思的男人。男人已经把手放在了腰带上,他一边解开搭扣,一边好似不经意地说:“反正门一关也没有别的人知道,院长,不来吗?反正大家都是共犯,谁也检举不了谁,”他眯起眼睛,看着这个似乎因为这句话而动摇的男子,他眼睛幽深,仿佛淬上了毒液,传递着令人窒息的恐怖与压迫。
院长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动了心,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到:“你别在这胡言乱语了,惩罚归惩罚。”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死死地聚焦在他身上,密切关注着他的行动,好像在确认他说的是否是实话。副院长不以为意,竟然真的解开了衣物,对着院长及旁边的一些领导说到:“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先来,这总可以了吧?”
说完抬起头大声说到:“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如果你们不想接受同样的惩罚的话。”孩子们的年龄参差不齐,但基本上都早已明白事理,甚至不少也在角落里经历此类令人不齿的事情,此刻更是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说话。
“具体的细节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很疼很疼,流了好多血,瓦西里...他也是。当时眼前一会黑一会白,但是能感觉到有好多好多双眼睛盯着我,我后来就在想,我那时候怎么没晕过去呢,这样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哈哈。他们其他几个人也被打得不能动弹,我们那天晚上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绝望地看着天亮。”十五慢慢悠悠说到,声音有些委屈,却像是埋怨下雨时泥点溅了一身那样的淡然,仿佛那天夜晚受到那样大的伤害的人不是他。
说着说着,十五突然把头埋在萨维奇臂弯里:“有好几个人...轮流,我...记不清了,总之好疼,他们,他们都看见了,站在高高的地方,全都看见了......”十五越说声音越小,肩膀也一起一伏的。萨维奇忍不住眉毛拧作一团,拳头捏紧,牙齿咬得酸痛。等他再次抬起头看萨维奇的时候,眼眶已经盛不下眼泪,簌簌从脸颊上掉落,眼睛鼻头也都泛起了红色。
萨维奇有些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他现在翻涌的情感,太复杂也太强烈,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望着面前的人发呆。他从未见过十五这幅模样,比玻璃还要脆弱、透明,与他平时世故冷漠而又玩世不恭的表现截然相反,萨维奇愣愣地看了半晌,才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去,帮他轻擦泪珠,“别哭啊...别哭。”结果好像反而帮了倒忙,本来一颗颗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变成了细流,伴随着他的抽泣声落在他的手心里。
“我们是教会福利院,上的也是教会小学。太可笑了...哈哈,虽然我本来就不信,可也会期待真的有救星降临,然而没有,如果祈祷有用的话,怎么会没有人来救我呢?”十五声音哽咽了,平添了一份少年气,可这话语来得太沉重,完全不是少年应当承受的。
不会有奇迹降临,不会有英雄从天而降,现实总是如此惨淡灰暗。
没有神,也没有人。
他好疼,疼到说不出话来,不过即使开了口也无济于事。怎么才能不疼呢?习惯了就好了。习惯之后并不会不疼,只是心情平静了很多。
十五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感觉有些奇怪,以前偶尔也会顺势假哭给某些人看,眼泪来去自由,见好就收,熟练一点之后连轨迹都可以从容漂亮,符合别人对落泪的美好想象。然而这次完全不听使唤,大滴大滴地往下砸,收都收不住。
萨维奇嘴唇发白,微微颤抖着问:“那你,每天坐在那房间里,岂不是......”他说不下去了,那是什么场景?正常人走进去都会头皮发麻精神紧张,更何况那些眼睛对他来说...是在一遍遍地重复那天晚上的场景,接受那些复杂目光的凝视,任由其一次又一次刺在自己的身上。简直就是在反复鞭尸。
“习惯了。”十五勉强笑了一下,终于收住了眼泪,“你不要误会,我设置的起火点很准的,基本上被埋在院墙下的尸体不是当事人就是本来按照正常星际法也能判死刑的人。在我心里,他们都该死。”
“我是坏孩子吧,我知道。我很坏,但是控制不了,我希望那些人全部不得好死,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我没有别的方法了。”他的眼睛里还氤着一层水。
“我很奇怪吧,我喜欢看着他们自食恶果,扭曲地死去,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一开始取出眼球,只是希望他们没看过那天的场景。后来,也会好奇,他们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就把他们的眼睛都拿走了,那么多人所看到过的,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吗?”他望进萨维奇的眼睛里,“它们圆圆的,有着不同的色彩,彩色的球体,在运转着...就像漂浮在宇宙里的无数小小星球一样,构成了我们的世界。”
萨维奇恍惚间,仿佛坠入茫茫宇宙星河间,一个个多彩的小小球体汇聚,广袤而又带着无尽的苍凉。他伸出手,轻轻盖在了他的双眼上,“别看了...别看了。累了吧。”
十五慢慢地把手搭在萨维奇的手腕上,“为什么拿你的眼睛呢?因为,我特别自私,希望你能一直看着我,如果你也不再看我了,我......你知道的,靠仇恨活着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我觉得你不会爱我,我也不奢望你能爱上我。但我就是特别坏,特别扭曲。抢来之后也后悔过,不过也没办法了嘛......”
萨维奇苦笑:“你早说啊...早说我全部给你,要它有什么用?看到的都是虚假的,如果没看到,没自作聪明胡思乱想,也不会让你这么难过......”萨维奇想到这里胸中一阵闷气,“我真的瞎了,明明...明明完全没变过啊,我竟然觉得......”
自己之前的所有想法都显得过于可笑了。
“什么没变?”十五不解。
“什么都没变啊。”萨维奇轻轻说着,把微凉的嘴唇覆在十五的唇瓣上。
十五的双眼上还盖着萨维奇温暖的大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上突然一片柔软的触感,像云朵一样轻飘飘的,那样不真实。十五睁开眼睛,拿开萨维奇的手,想要借以看到真实情况,重新看到世界的时候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不自觉后退了一些,连忙问,“我没有想和你卖惨的意思...也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真的不讨厌我吗?心理不正常的,作恶多端的,罪名数都数不过来的,血腥的场面也见怪不惊,真的要说起来,我还......”
“真要说起来,都是他们的错。”萨维奇没有让他再谴责自己下去,“当然,也有我的错。对不起。”他一把抱起十五,“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呢?到现在都难以置信,为什么呢?我明明是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不好,甚至算得上恶劣,杀过人,还懦弱,有的时候连生活都过不下去的人,更不用说什么财富、地位、风度了......”
“这些,很重要吗?”十五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你不需要那样,那些都不重要。我说不清楚,你能说清吗?我不太明白。但你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萨维奇,萨维奇一时语塞,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迹。
“怎么说呢......我觉得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看了一眼就忘不掉,比太阳还要明亮耀眼你的脸,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认为的,反正我没有遇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即使那两年我们一直没见过也能一直映在我的脑海里。卡尔让人做的菜,无论食材还是做法,肯定都是顶级的,但是我还是坐在这里吃你做的饭菜吃得更多。知道你在身边,就能更快地入睡。和你坐在小飞船里,好像能漂到很远的地方,哪怕我们特别穷,每天只能吃最便宜的压缩饼干和营养液也没关系——我之前逗你玩的,谁吃东西这么娇贵,你也不看看我哪里长大的。小飞船没地方停只能在太空里漂着也可以和你一起往外看星河,没有小飞船也行,只要能拉着你的手,好像就会对未来有一点点期待。”他说了一大堆话,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还有一点。”他凑近萨维奇的耳朵,“和你,和别人,感觉完全不一样,真的,哪怕只是和你有一点肌肤上的接触...都不一样。”
萨维奇耳朵都红了,不去看他:“你把我刚刚想说的都打乱了。”
“真是的,明明告白这种事应该是我来啊。”萨维奇喃喃自语,说完他抱住他,再次和他黑色的眼睛对视,眼角还有刚才哭完的红痕,眼神清澈透明,似乎能看到心底。
“那这句话我要先说。”萨维奇看着眼前的人,此刻其他的杂念似乎都被抛却,他的头脑里只能容得下一件事情。
“我爱你。”
他稳住声音,尽量使每个字都清晰,以证明自己的此刻的坚定与真实。
说完这短短地一句话,他只觉得之前颅内仿佛重压着的大山在此刻已经完全不见冰封雪飘的痕迹,太阳的热光终于降临,枯萎的荒原上的生机也愈发浓重。如果山上有雪,那也是生长出来的,晒不化的雪。他想着。
“我也爱你。”
萨维奇抱着十五走上楼,“想听睡前故事吗,小五?”萨维奇走到房间门口,突然扭头看他。
十五一愣,脸莫名其妙红起来:“啊?什么?没没没听过啊,你你你...说吧。等我先去洗个澡,再...再躺在床上听你说。”他跳下来关上浴室的门。
萨维奇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自己也走下楼冲了个澡,把小野的狗盆填满,鱼缸里撒上鱼食。
十五的头探出来:“没拿...衣服。”
很熟悉。
萨维奇走进房间,不费劲地找出自己的那件T恤,“将就一下吧。”
穿好衣服之后,十五走到门口,发现萨维奇从柜子里搬出一层蓬蓬的床垫。
“现在...算是夏天了吧?”十五靠在门框上问。
萨维奇回过头,摸了摸头,笑了一下:“那我把空调打低一点。”他一边铺着床,一边继续说,“我的话,虽然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希望能尽我所能让你过得好一点。就像如果你睡我这个金属架硬板床,我就会想再铺一层。我知道肯定比不上该死的卡尔那里的床,但是...我还是想这么做。你吃饭挑一点也没关系,我能做到的我做不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他把床单铺抹平整,回头对他说:“试一下?”
十五走过来,坐下去,笑着说:“嗯,比上次软一点。”
萨维奇弯下腰:“那你怎么还不躺下?”
十五向后仰了一点,和他拉开距离,手臂撑在了身后。“哦...哦,马上,马上。”嘴上说着,却一动没动,仿佛定在了原地。
萨维奇感觉到了他的紧张,一瞬间觉得这么多年也没白活,又凑近了几分,笑了起来:“小朋友,你紧张什么?”
十五脸微微发红:“没有啊,我没...没紧张。”说完又往后挪了挪。
萨维奇一手撑在床上,步步紧逼:“真的?”
“嗯。你要讲什么故事?”
“你不是说,18岁不适合说睡前故事吗?”
“啊...嗯,是说过......”
萨维奇一步一步向前,挑起他的下巴:“所以,今天和你讲,成人故事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带着笑意开了口:“小骗子也会有骗不了人的时候?”这是实话,眼神表情话音都可以伪装,可是人身体的本能是假装不出来的,他在小幅度地颤抖,手也不那么凉,把刚铺平整的床单又揪皱了,抓起他温温热热的手,捏住手腕去数脉搏,比平时快很多。
“所以说,最大的失败嘛。”十五的目光在游移,他低下头别过脸,不去看萨维奇。
萨维奇感到他实在很可爱:“前几个月不是胆子很大的吗?今天怎么害羞得和懵懂的小姑娘一样?”
十五轻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萨维奇揽过他的后颈,两人气息交融起来,十五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柔软的嘴唇只是和萨维奇的贴着,像一颗软糖,待人轻咬这份甜润。萨维奇另一只手带着十五的手拨开自己的上衣,贴着那坚实的腹肌块上,在他耳边厮磨起来:“上次不是说要摸的吗?”
湿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十五也渐渐地感觉浑身燥热起来,他原本还在思索自己刚才是不是不应该情绪那么激动,把萨维奇彻底地卷了进来,然而听到他抚慰人心的话语的时候,他心中有阵阵热流。
他本可以今天死,也可以明天死,可以眼见鲜血流尽,也可以注射药物长眠,总之这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冷峻无比的。世界庞大而复杂,缺一个人完全无关紧要,太阳依旧升起,时间依然前进,趋势总在不经意间埋在了身边,他能做的事,一定有别人能做,也许是不同的方式,也许是不同的时间。他的微弱他的渺小他的无力,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他的存在毫无意义,反倒是把刀片落在手腕上的那一刻,他才体会到了一点自由的意味。他可以抛却世俗,摒弃所有这个世界强压在身上的种种,自己掌控着一切,终于可以完全顺遂心意。
这样的感觉不算太坏。
就像被强行拉进了一个游戏里,连新手教程都没有就被扔进了最难的区域,懵懵懂懂地在里面摸打滚爬了好久,都是出于求生的本能,连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都不甚清楚楚。处处逆风,被打压到绝望。好不容易掌握了规则,甚至黑进了后台开始学着制定游戏规则,但这仍然没能让自己体验到游戏的乐趣。此时,只要退出键还在,他虽然是被迫进入游戏,只要拥有可以随时退出的自由,他就仿佛还能再吸上一口气继续走走。
最后的自由了。
每当他感到世界黯淡无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想要把自己抽离出来的时候,在他的意识深处,却总有一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
他时常想不通,总觉得迷茫失落,他惯于在彻底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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