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舒兰汀送走,萧朔转身回了府内。
正值换班,弟兄向他行礼,他点了个头,叫人去把上朝的衣冠拿了过来。
这一套朝服是新赐的,设计繁复,石青色蟒袍,腰束玉带、头带七梁冠,腰侧垂银印青绶,走动时发出叮当轻响,萧朔穿下来也花了小半炷香。
他刚刚穿好,三将之一的卢漳生大步走了进来,声音震的天花板也在响:“听说我弟妹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见见。”
卢漳生腰有三尺粗,人有九尺高,像个行走的大柜子,把萧朔都衬的斯文了。
萧朔转过头去,也要看热闹:“谁,老彭接妻儿来了么?”
“胡扯,彭嫂子都给我们寄了多少回新衣了!我说的是你!”
萧朔道:“你是没睡醒吧?”
“可不要瞒我,赵子说他已见着了,年纪小小、穿个绿裙子,你亲自接进来的,你们萧家没有生闺女的福气,绝不是你妹子!”
“胡说八道,”萧朔觉得好笑,“那是——”
“是谁?”
前朝有一名将,在京郊寺庙出家念佛,萧朔在外公的引荐下拜他为师,学习武艺兵法,也是差不多的时候,舒兰汀这小胖妞过来陪伴祖母,寺庙不大,十多年来,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就在同一处长大,是青梅竹马。
舒兰汀的祖母爱给活物喂食,附近的雀儿也比寻常的圆一圈,她见萧朔这小孩每日练功读书十分辛苦,经常招呼他过来吃这个吃那个。
萧朔正长身体,又要练武,刚开始还顶得住,过了一两个月,完全向祖母的小厨房投降了。
有时堂食,有时祖母会叫舒兰汀将食盒带过去给萧朔,于是常常是萧朔在勤学苦练,小胖妞却趴在树下呼呼大睡。
等小胖妞醒了,开始呼啦啦的魔音穿耳:萧朔你什么时候练完功、萧朔你什么时候带我再飞一次、萧朔你别练了我们去山下买扣肉饼、萧朔我要吃桃我要吃桃我要吃桃!
萧朔的外公、母亲都在北境军营中,他成日在此处练功,心却完全向着千里之外的军营,只想有朝一日也要去沙场杀敌,而舒兰汀人在寺中,心有时在山下集市的馄饨铺、有时在王二娘的卤味坊,成日爬树掏鸟蛋、下河追鱼,那真是……
萧朔中肯的答:“那是个一般人承受不了的福气。”
-
这头舒兰汀回至府上,天还是黑的,两侧的油灯却已经燃尽了,几名家丁正在揭灯罩子,将里头的烛换新。府上大门向两侧打开,舒大学士正要出门上朝,夫人替他扶正帽子,舒明玉也在一侧陪着。
她多思未眠,眼下乌青,叫舒大学士瞧了出来,温声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舒明玉摇了摇头,因她声音小,舒兰汀没听清回了句什么。
没一会儿,舒大学士乘着轿子出了门,舒夫人牵起舒明玉的手朝内走去,身影渐渐消失。
舒兰汀侧身站在墙边,等他们所有人都走了,才走了出来,沿着黑漆漆的墙根,往自己的院子去。
……
夜里没睡够,舒兰汀白日补觉,睡到快要中午,做梦梦见自己还是胖胖的一只,在寺庙后山烤鱼吃,萧朔非但不帮手还在旁边练枪法,僧人来了,她赶紧扑灭了火,萧朔用枪把她挑起来,一把捞着飞上了树。
若叫舒兰汀来说她与萧朔的渊源,也就是这些了,什么上树摘桃下水摸鱼之类的,全是小孩玩闹,那寺庙里的时光本就是平淡无奇的。
萧朔来的比她晚,她自诩地头蛇,找他拜自己山头,这小子刚开始冷着脸不理她,但多缠他几回,他也就不冷了,吃的比她多!
征战三年,一晃而过,其他人将萧朔传的是神乎其神,但在她眼里头,萧朔现在跟小时候一样,没有区别,是个表面爱装酷,实则有些恶劣但总得来说还不赖的人。
三年……也不算很长的时间,他们认识的时候是这好几倍的长度呢。
舒兰汀在梦里蹲在树上,手里捏着烤鱼,一边看底下僧人走了没,另一边在鱼上咬了一口。
这鱼……这鱼突然活了!尾巴在她脸上甩了一下!
脸上痛意让舒兰汀清醒了。
她睁眼,看见一张皱的像菊花的脸,是个老嬷嬷。
正分不清梦里梦外,她手心也被人拿起来,抽了一板子。
舒兰汀像猫儿被踩了尾巴似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爪子先亮了出去,将对方挠了个大花脸。
那人哀嚎一声向后跌去,万万没想到舒兰汀一个小姑娘有这样的力气,一下能把她推到地上去!
舒兰汀彻底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瞧着自己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有舒明玉、舒夫人、两个丫鬟,还有就是那菊花脸的老嬷嬷。
——原来今日舒学士上朝,从宫中递了帖子来,一家人过两日要去宫宴,因想着舒兰汀从未到过这种地方,舒夫人叫人去请了个礼教嬷嬷过来教女儿。
舒明玉这好学生把能倒背如流的知识点复习了一上午,舒兰汀却还在那边呼呼睡,舒夫人冷脸说不要对她客气,于是礼教嬷嬷决心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舒兰汀有没有被威吓到不知道,嬷嬷自己先翻了个蹄儿朝天。
舒兰汀十分的尊老爱幼,还没弄清情况,看一老嬷嬷摔在地上,赶快去扶。
嬷嬷不肯领情,老爪子掐着她生嫩的皮肉,恨声道:“老身教了那样多名门贵女,连皇后娘娘都金口称赞过老身礼数,却从未见过你这丫头这般顽劣的!”
舒兰汀甩了甩手,将她撇去一边。
嬷嬷又摔一跤,丫鬟赶快帮手,舒夫人气的脸都红了,厉声呵斥:“还不道歉!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舒兰汀瞧瞧她们,眨眨眼露出无辜表情:“对不起呀娘亲、老婆婆,我瞧着有人非请而入,想着这世上除了做贼的没人会这样做呢!”
——学礼暂停,舒兰汀被愤怒的舒夫人关了个禁闭。
并非在自己卧房,而是在府中一窄小漆黑、专门罚下人的屋子中。
这屋子漆黑封闭,寻常人受不住,舒兰汀的小丫鬟一直在屋外说话、哭哭啼啼,后来说的嗓子哑了,没了声音,终于捱到晚上,舒大学士下了班,听了此事,慌忙过来寻二女儿。
将门推开,举着灯照亮里头,只见舒兰汀将腿搁在桌上,脑袋歪在圈椅里,睡得正香。
舒大学士扶了扶额,哭笑不得。
他命人将门外的忠仆送走,又向后招了招手,管家提着菜盒走了进来,将一样样香喷喷的菜肴取出,放在桌上。
舒兰汀闻着味睁开了眼睛,舒大学士道:“不装睡了?”
舒兰汀道:“此处安静无人打扰,正适合睡觉,我睡的很香。”
“好好好,睡了一天饿了吧,来吃些东西。”
舒兰汀绝不和自己的嘴作对,撤了腿,坐直去看桌上的菜,川香鱼片、卤八宝、凉拌三丝,还有牛乳淋荔枝,都中她胃口。
“筷子。”
“哎这儿呢,”舒大学士双手奉上餐具。
舒兰汀风卷残云,舒大学士瞧她吃的开心,“这吃的是你娘吩咐厨下做的,你关在里头,她心如刀绞,她对你严厉,心里头却只是不知如何爱护你才好,你莫要与她计较。”
“爹,”舒兰汀嚼着晶莹剔透的荔枝肉,咬字一点儿不含糊,“你说谎不打草稿。”
“虽有一丁点艺术加工,可你娘爱女之心是真的。”
舒兰汀觉得与他说这种没用话还不如多吃一口。
“当真,譬如你此次回府中来,就是你娘提出的,她对你思念的紧,再不接你回来就要与我拼命啦!”
舒兰汀这才分出眼神给他,只一眼,低头继续吃,动作却慢下来了。
舒大学士瞧出来她松动,笑呵呵的摸了摸胡子。
不比岳丈家世代簪缨,舒大学士自己是郴州乡绅家族出身,为了他科举,舒母做主举家搬来都城,乡下的田宅全都卖了,换得银两供他读书,他中状元后,丞相榜下捉婿,两家结了亲。
舒母主动搬去外头养身子,舒大学士知晓母亲用心良苦,后来与夫人商议,想把二女儿送去母亲那边陪伴,既是不想母亲孤苦,也免得他人议论。
当时家里这小的刚出生没多久,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夫人心都挂在这上头,没有反对,便将舒兰汀送了去。
这些年两边时常走动,舒大学士觉得二女儿活泼明快、不失机敏,他娘果然十分会带孩子,夫人却很见不得她这模样,常常气闷,看舒兰汀快要及笄了,说什么也要将人叫回来。
舒大学士等着舒兰汀吃好吃饱,又拿了手帕给她擦嘴,笑眯眯去牵她道:“吃饱了吧,爹带你去见你娘,你让着她点。”
舒兰汀却将手一抽,背了过去。
“我不。”
舒大学士决心再哄一遍:“汀汀你听爹说啊……”
“爹,”舒兰汀拖长了音将他打断,“下山时祖母叮嘱了,叫我委屈了谁,也别委屈了自己,爹你也不想违背母命的吧?”
“…………”舒大学士张了张嘴。
随即舒兰汀掸掸坐麻了的屁股蛋,优雅的走了。
舒兰汀吃饱了便回自己那儿打拳睡觉,大事小事不往心里搁。
舒大学士在原地琢磨了一阵,这才叫着“汀汀”追了上去。
舒大学士发现自己这个二女儿很不好糊弄,但不好糊弄也有不好糊弄的好,做爹的也就放下了这心思,想着她说的委屈,复又命人去弄些新鲜玩意、漂亮衣裙、好吃的等送给她。
至于夫人的炮火,只好他来承担。
因祸得福,后头一日舒兰汀都吃饱喝足、心情美丽。
那礼教嬷嬷也被舒大学士一锭元宝礼貌请走了,听说拿了元宝便改了口,说府中姑娘天真浪漫、罕有的真性情。
听着这小道消息时,舒兰汀正与丫鬟一起做柿子糖,没亏她冬日埋肥的辛苦,今年这柿子大丰收,她收了两箩筐,这两日没人来管她,她领着丫鬟美滋滋的一起捣鼓柿子。
不光有她的丫鬟,还有其他人院子里的七八个,听说这边好玩,都洗了手来帮忙,女孩们在日光下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十分高兴。
说起那礼教嬷嬷,是笑个不停。
“那老婆子也欺负过大小姐,大小姐小时候叫她打过许多次手心,可不是个好的!”
“还得是二小姐来收她,她真当自己宫里出来的了不得啦,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老宫女,与我们也就一样嘛,一脸傲慢显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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