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姑娘。”林慕礼貌地打招呼。
在殿里的人竟然就是他在登天大比时见过的瑶光岛传人姬珠。
大比结束后,姬珠就和长辈一起回东洲十六岛去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
姬珠一身红裙转身时红纱蹁跹,腰间金铃脆响望着林慕笑眼弯弯,“好久不见啊,我来给绫月陛下送鱼这么巧。”
源柊梧嘴角一抽清了清嗓子对她说:“你这一路也辛苦了,不如我先让人带你去休息吧。”
“不急不急。”姬珠摆手,平地漂移一样凑到林慕面前非常感兴趣地问,“你家那口子和你儿子呢?”
源柊梧按住自己又要脱框飞出去的眉毛,“你不是对已婚的不感兴趣吗?”
“我是对已婚的男人不感兴趣,但我对他们的婚后生活感兴趣。”姬珠头也不回朝林慕两眼放光“还有你家香香软软的小包子呢?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他……回家去了。”林慕斟酌着说“你们刚才提到鲛人,是鲛人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姬珠突然被转了话题,挠挠头,“啊,哦鲛人……是出了点事。”
这姑娘比承桑祁还要脱线,源柊梧和林慕对视一眼。
源柊梧说:“是,最近鲛人大量失踪,新圣女和祭司在海里到处都找过了什么都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才想着来找我
“举手之劳啦。”姬珠背着双手笑嘻嘻。
鲛人是半人半鱼地位之尴尬和半妖有的一比是双方都不承认的存在姬珠居然愿意帮忙也是出乎意料了。
源柊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干嘛?你们别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好不好。”姬珠说“鲛人是我家邻居嘛经常能见到的偶尔出海掉个孩子还能给送回来你们这些住在大陆上的人是不会懂的。再说人家又不参战干嘛搞得水火不容呢非要把他们推到妖族那边去吗?这不对嘛是不是而且人家长那么漂亮能是什么坏人呢?”
说到最后她砰砰砰地拍桌子一副“你怎么能这么想真是太过分了”的语气。
“他长那么漂亮要是个坏人那不是给我对他图谋不轨的理由吗给他来个严刑拷打什么的看他还敢不敢?”
源柊梧端着茶杯的手停住林慕也没说话。
殿内只剩姬珠的慷慨陈词完了豪迈一摆手:“有点渴了来杯茶。”
宫人忙给她奉茶。
姬珠喝完一抹嘴,笑眯眯地说:“你们有话说是吧,那你们说,我先去找小鱼鱼玩一会儿,吃晚饭再叫我噢。”
源柊梧颔首:“带瑶光圣女去偏殿。”
“不用带不用带,我知道在哪,我刚看见了,你们聊,拜拜!”
姬珠一阵风似的刮走了,沿途金铃声一片,叮铃当啷清脆动听。
源柊梧眉眼不动,淡声说:“都下去。”
这话是对附近伺候的宫人说的。
大殿里的宫人齐齐垂头,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四周归于寂静,玉柱金砖,烛火摇曳,沿途仕女捧灯铜塑微笑依旧。
“这段时间还好吧?”周围没了人,源柊梧终于放松下来,不用再端着帝王架子,放缓了声线跟他寒暄。
“都好。”
“那就行,你突然回来,又突然消失,来来去去都匆忙得很,我都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你大闹了华弥仙境,他们那边没给你找麻烦吧?”
“没有。”
源柊梧看了他半晌,微微笑起来,“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他随口一句感叹,随即想起来,这才过去多久?
林慕变又能变多少。
不说林慕,承桑祁,长鱼未央,那些人不也一样十年如一日吗?
挺好的。
源柊梧敛了眉目间的感慨,不再叙旧,直奔主题,“你是知道这件事,专门来找我的吗,你那边也收到消息了?”
这倒不是。
林慕说:“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林慕把他的来意简单说了一遍。
源柊梧专注地听了,眸色缓缓沉下,“你说的事,在我们家从未有过记载。”
这是自然。
这样隐秘而凶险的事,一旦暴露就是整个人族的罪人,生生世世都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就是带进棺材里都不够保险,肯定是要死守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的,怎么可能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源柊梧也明白这个道理,问:“你在何处得知了这件事?”
“一方秘境里。”林慕没说具体。
源柊梧听得出他不想细说,个人的修炼细节很多都是秘密,于是也没追问,眉心拢在一起,沉思了一会儿。
“这样。”源柊梧不是没有决断的人,“你先去休息,等我去查这件事,然后再来讨论。”
林慕颔首:“好。”
“这事真是一件接一件。”源柊梧略感烦躁,“我总觉得鲛人这事不简单,说不得还要去
一趟海边……
谁说不是呢?
本就是多事之秋。
林慕已经闻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林慕赶了一路的路,源柊梧不好多说,让宫人带林慕去休息,晚上设宴再叙旧也来得及。
林慕在沉香木桌子边坐下,心中忽然一动,接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问心扇给他传来的反馈——
问心扇寄生的宿主生命在快速流失。
林慕眉梢轻轻一挑。
墨知晏又出什么事了?
……
墨知晏何止是出事。
归厝长老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就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了。
他挣扎得太激烈,侍女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滚下了床,沿途一片鲜血淋漓,被子,脚踏,地毯……床边的花瓶也被一并扫下了地,摔成一地碎瓷片。
侍女尖叫急呼搅在一起,又要阻止他伤害自己,又要清理地上的碎瓷,害怕割伤了墨知晏,一时手忙脚乱。
“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苍老不耐的声音响起。
人群让开一条路,归厝长老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抓着腰带,排众而出,看清床边情况后,眉毛胡子都颤了颤,“快把他按住啊!来人,来人——把他抬到床上去!
“是!“按住手按住手!别让他再动了!“怎么那么大一团……伤口裂了吗?“这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恶化成这样?
“……
“都安静点!墨天晔闻讯赶来,一声大喝,殿内迅速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走到床边,两条剑眉当即倒竖,“这是怎么回事?周围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还有……昊铖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忘澜宗宗主早被挤到了人群后方,神游天外似的,眼睁睁看着殿内忙碌,一双虎目茫然黯淡,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听到声音,他木僵地扭过头,恍惚间听到自己的脖子嘎吱一声。
“昊铖兄?墨天晔又叫了一声,眉心打死结,“你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何事?
忘澜宗宗主眼神重新聚焦,定定看着他,眼球一点点充血,红血丝绷上他眼珠,恨不得生啖其肉似的,一字字开口:
“墨——天——晔!
墨天晔疑惑,微有不悦:“你究竟怎么了?
忘澜宗宗主胸口和喉咙一起鼓动,眼神野兽一样凶狠,半小时前不动声色的讨好此时全化作了和冷意和怨恨,“你儿子杀了我儿子。
刹那间空气仿佛都凝固。
有注意到他们动静转头看来的弟子下巴哐当掉在了地上什、什么?
墨天晔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等他反应忘澜宗宗主毫无征兆一扭头脚在地上一踏踩出一个蜘蛛网坑就化作一道修罗旋风刹那卷到墨知晏床边。
黑风拔地而起把埋头给墨知晏处理伤口的归厝长老推倒在地上。
忘澜宗宗主头发和袖袍在风中狂舞铁塔般的身形无限拔高双手高举本命修罗斧已然在握斧口一线森然冷光煞气凛然——
“我要他给我儿子偿命!”
床边还有其他弟子和侍女被黑风刮的东倒西歪还有人着急忙慌去扶归厝长老正是混乱的时候。
突然一口利斧当头劈下人人被吓得失了声木偶一样僵在原地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口斧子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兵戈交击声墨天晔及时赶到长剑出鞘架住了他力贯千钧的一斧。
两把品阶不低的法器交锋墨天晔手里的长剑更是超越了普通法器的神器整个修仙界都赫赫有名的不悔剑。
两器一交气浪排开附近的人都被推的往后倒去。
床边离得最近的那个侍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墨天晔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忘澜宗宗主脸上已是紫红一片热汗一滴滴滚下浸湿了肩膀和胸口心脏鼓噪如雷俨然已经魔怔了
“他杀了我儿子!我看见了!他吸食我儿子的修为!就在刚才魔功反噬我看见了!”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想不通?
菩提秘境忘澜宗弟子全军覆没他想用弟子给儿子垫脚送李瑾义一步登天结果儿子葬身菩提秘境。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看不清面目的人吸走全身灵力。
皮肉枯槁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死死看着他的方向。
然后连尸骨都被人一脚踢散。
这是儿子给他的提示啊告诉他他不是死在秘境里而是被人给害了!
他怨恨弟子没有保护好儿子更怨恨那个害死儿子的人。
可惜李瑾义连筑基修为都不到无法点燃魂灯只能以魂珠感应生死菩提秘境更是早已关闭连探查都做不到。
可也不是全无线索。
他每次靠近墨知晏的时候都会胸闷气短脾气暴躁。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身边的这个人身体里有他儿子的灵力!
什么不世天骄?
墨知晏是吸着他儿子的血才成的不世天才!
还有虞澄仪。
他来到华弥仙境后就没有再去过外峰唯独那一次就撞上了虞澄仪和东方黎出事。
这不是指引是什么?
分明虞澄仪的尸体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他看见了!但他怀疑错了人!
他恨啊恨了那么多年。
结果仇人就在身边。
怎么就没发现呢?
怎么就还和凶手言笑晏晏称叔道侄呢?
忘澜宗宗主眼珠布满红血丝癫狂得听不进去任何话只知道重复:“我要他偿命!我要他死!”
这一声怒吼就是困兽犹斗也不过如此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苍凉悲愤旁人根本无法体会。
“他就是藏在华弥仙境的那个邪修他就是杀了虞澄仪和东方黎的人!而且不止这些我儿子死在菩提秘境也是他杀的!”
他的话里含着的信息量太丰富炸的周围的人脑子嗡嗡响。
他们刚从危险下解脱出来又被人甩了这样一个炸弹一时间竟没人能做出反应。
——虞澄仪?
这些弟子都来自于玉鹤峰其中就有人亲手给虞澄仪检查尸体看过虞澄仪的死状。
那形如骷髅的模样至今还记忆犹新。
这人在说什么?墨知晏就是凶手?那个袭人功法的邪修?
反应过来的弟子刹那间神湛骨寒。
他们居然和一个邪修当了这么久的师兄弟?
等等菩提秘境!?
那当时和墨知晏一起出发又全都葬身在菩提秘境的师兄弟岂不是……
他们不敢想了手脚并用悄悄往后爬。
墨天晔完全没空去理会这些弟子朝着忘澜宗宗主急促道“你在胡说什么?知晏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忘澜宗宗主冷笑喉咙里喷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
他收了修罗斧后退几步
“你问问她们!问问这些人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墨天晔半信半疑随便点了个离得最近的人“怎么回事?”
侍女战战兢兢回话:“我我也不知道……”
“就说你看见的!”
侍女跪在地上脖子垂得酸痛心惊胆战地说:“忘澜宗宗主突然前来拜访少主本来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就吐血了然后肚子上就爆开了一道口子有很多……”
她惧怕地咽了口口水朝半空看了一眼。
“很多血红色的影子从那里飞出来像是厉鬼一样很快就看不见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墨天晔僵在原地。
忘澜宗宗主森然冷笑:“听到了吧?没话说了吧?你华弥仙境的人自己这么说不能是我骗了你吧?冤魂破体这不是邪功反噬是什么?亏得老夫这段时间还这么维护他老夫真是万万没想到真正的邪魔竟然是他!”
说起这事他都觉得自己可笑。
他费尽力气想针对林慕就是为了讨好墨知晏。
他对墨家父子百般讨好一个长辈在墨知晏面前卑躬屈膝逢迎讨好不过是为了拉近关系让墨天晔这个当世第一人帮他找儿子结果……
结果……
他真蠢啊!
简直是鸡给黄鼠狼拜年!
凶手就在身边他去帮人家打压人家的对手!
反而是林慕——要不是林慕废了墨知晏让他的丹田千疮百孔
登天大比时承桑祁还曾感慨:“你是当真喜欢墨知晏啊。”
是不是那时候承桑祁就已经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看他像个傻子一样……不他在别人眼里可不就是傻子……
后知后觉的难堪把忘澜宗宗主彻底吞噬好像被脱光了衣服丢到别人面前。
这究竟是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忘澜宗宗主满心嘲讽。
然而事实很快告诉他有。
忘澜宗宗主悲愤得恨不得把华弥仙境全打砸了。
他完全没注意听他说这些话时墨天晔的一个字都没说。
墨知晏痛苦挣扎时打翻了灯盏床顶的夜明灯也好好的藏在匣子里床边一片昏暗墨天晔背着光半边脸都藏在阴影里。
没有人看到他垂在身边的手指一点点曲起手背上的青筋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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