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千润首先失去的是侥幸心理。
的确,陈旸羲死在今晚,其实并不算悖离了“只剩一月寿命”的命格——这话并不是在暗示她满打满算还有三十一日可活,而是说她再怎么挣扎,也绝无可能翻过这个月去。
远处的钟声也在此时填注了实芯,高低交替、通报国丧。千润开始觉得,很多时候,“有常”比“无常”还要残酷。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都以为在天神闭眼的时候可以钻无常的空子,可天道还是按时运行到这里了。
“……她说过她不会有事的,因为她不想扫兴。”
宁寰竟反过来宽千润的心:“我已经先替她扫过了,他们中但凡还有一个把兴致留到参观了我的寿礼之后的,那都是疯子。”
算算时间,刚才的诅咒之所以难甩脱,很可能是因为,它依托的是陈旸羲死亡的一瞬间迸发出的念力。
要不是被最后那句话劝走了——她并不听劝,说不定,还有可怜千润的成分在……
千润心中百味杂陈,支起身子,观察到宁寰脸上不见一丝悲色,不由得诘问:“在你心里,当真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是。”宁寰坐得更直,肿起的嘴角不知死活地大大咧开:“不光如此,我还要笑话你们虚情假意,总是为注定发生的悲剧表演出一副愧疚的样子,以为掉两滴眼泪就成至圣了,好自以为是啊!”
他目光炯炯地抓着牢门,像摆好了防御姿态,只待招架下一句驳斥,却见千润无力得像是陷入了泥沼,浑身的劲儿也跟着散了,改摆起了太子的架子:“不说话?那你就要错失最后的机会咯,再不把想问的都问明白,我就要想好怎么处置你了。”
他好像总把架子摆在下最后通牒上,也没人能证明他说的处置是真是假。
千润还要保存体力祭离魂诀,对任何挑衅都不再作反应,淡淡一笑,决意把他当成一本完全开放的书来翻阅:“王后是什么时候变成阵眼的?”
宁寰马上作答:“当身上的妖血累积得足够多的时候。”
这句话也说明,他比陈旸羲本人更早知道阵眼的事。
“那服毒自尽是……?”
“目前只有妖毒可以作用于妖血。”
“妖毒?”千润想起一对被磨平的蛇牙:“是陈和靖安排的?”
“他没有安排,只是万事都做两手准备。”
他大概是想强调,自尽是真的。
此外,宁寰还补充道:“三年前一出门就被妖兽袭击,也是因为身上散发着他们同族的气息,比起还在山上的我,更像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千润摇摇头,缓慢地把一口气吸入丹田,接着问:“汤虞国以后会怎样?”
“你是在担心结界损毁?不存在的,新阵眼不是已经被严防死守地保护起来了吗?”
“……你父王最在乎的,究竟是结界还是新欢?”
“不好说,一年一个主意,他是国王他任性。”
“我还是不信他真会为了新夫人对亲生儿子见死不救,何况他还是阵眼……”
宁寰打了个响指:“这都被你猜到了。他在术法上毫无天赋,本就被我王叔压一头,陈和靖一来,更无立足之地,不过他是国王他任性,为了防止威严扫地,就关起门来自己用功,四处物色八字合适的纯阴之体,以为这样就能把灾难转移到他最没感情的新夫人身上,可惜他当初没搞懂法阵真正的运作方式,不仅没能转移阵眼,还诱发我弟弟体内妖血动荡,新夫人又在他眼前血崩而逝,召集了全部的太医都没能救回来。”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吗?”
如此看来,宁寰的弟弟几乎是被他那位——大抵和所有统治者一样——刚愎自用的父王害死的,陈旸羲母子却当众把账算在那个惨死的新夫人头上……当国王的好处可能就在这里吧。
可这也解释不通,否则,“梧山圣女为什么可以成为新阵眼?”
“总算问到点子上了。为什么陈和靖要把弥罗国的秘术带到汤虞国来施展,不惜暗中给长姐和一个矬子牵线,牺牲她一生的幸福?”宁寰用指节敲了敲地面:“还不是因为虞山在汤虞国!”
千润回想一遍几位阵眼和虞山的关系:“他们都或多或少受过虞山的恩惠?”
“没这么简单。你知道古神们都在沉睡,但并非所有古神都愿意在归墟睡大通铺,总有一些比较内向的,这是人之常情……神之常情,对吧?”
千润睁大了眼:“虞山中有沉睡的古神?”
“而且我们西洲姬氏据传都继承了祂的血脉,想必梧山圣女也是我们的远亲,这才被邻国国王选中。澄王在虞山上建立玄鹤观,本意也是为那位古神聚集香火,可是想要持续借用神力,往来的这点香火怎么够看?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源源不断地供奉灵气充沛的妖血,要么就献祭某位后代的一生——即便是远道而来的王后,只要和姬氏有过血脉相连的经验,也可以充当上好的牺牲。”
“上供妖血……你们都对古神做了什么?”千润听得头皮发麻,“这是连王后都不知道的秘密吧?”
“她没机会知道了,但愿阎王爷能跟她老人家讲明白,晚上好托梦给我父王,让他挨顿骂长长记性。”
给百姓和古神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说得却好像王室内部的家务事一样。
“最后一个问题,太子,为什么你没有被选为阵眼?”
“答案就在问题里,因为我是太子啊!”宁寰仿佛在重申什么天经地义:“我爹给人的印象不就是‘拼命维护结界’的殉道者么,可你什么时候看到他把自己的命也拼进去过?”
千润学着他讽笑起来:“难怪你不伤心,因为一切悲剧都对你有利。”
“我身上的责任也比‘一切悲剧’都要重。”
“悲剧都没有选择承担责任的资格。”
“下辈子投个好胎就是了。”宁寰闭了闭眼,“换他们成为唯一的‘责任’,别人就自动变成悲剧了。”
“……你对这些悲剧司空见惯,都是因为事发前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千润思索片刻,回答自己:“不,用不着,有预言就够了,史官会提前为你们写好。”
“差不多,但我不一定每次都想得起来。”宁寰小小地伸个懒腰,“我好累啊,两条腿都要跑废了,今天本来还挺开心的,我们两个也和好了,都怪苍梧国,明明发现了不对,还非要跑过来掺一脚,从息危到圣女再到那个只想获利不想负责的使者,你要怪就怪他们吧!”
为什么总是强调“我们两个”?天知道。千润总算和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家人和那些泼皮——我说无量峰的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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