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礼部送来了今科主考官名录,爱卿亦在其列。”皇帝搓了下冷风吹过的手,白皙清瘦,骨节根根分明。内侍已取来暖手的绣炉,上前奉到皇帝手上。
高明进拿不准皇帝之意。
按照大盛定制,他进士出身,又是户部堂官,理应在会试主考官的参选名列之中,这本无疑。
进殿时瞧见太子、郭阁老和杜尚书的神色,约莫能猜到刚刚殿内对于主考官人选有过一番争论。
甚至争论的就是他。
会试主考官,没有谁不想当,这是名利双收的差事,办好了位置朝上进一进也非不可能。
“臣资历尚浅,忝列其中,实在汗颜。”
皇帝冷笑一声,“你这是当面欺君。”
高明进惶恐施礼,“臣不敢。”
皇帝并非降罪,君臣之间一句玩笑而已。他放眼远眺殿前空旷和前方的殿宇,神色几许怅惘,“这几年,西北、东南军需,运河治理,多地大灾,如今国库紧张。朕知你这个户部侍郎掌管不易,这些年辛劳,户部尚书之位一直空缺,是该找个人替你分担。”
此话之意再明显不过。
高明进慌忙俯身请罪,“臣无能,未能为陛下分忧,有负圣恩。”
皇帝余光瞥了眼,“朕知爱卿不易,平身吧!”
高明进抬起身未有起身,户部尚书空悬非三五个月,一直都是他代管户部,现在安排户部尚书,无疑是分权后取代。
陛下想让他挪位置。
他拱手禀道:“陛下仁厚不降罪,臣不敢推罪。臣以为国库不足,主要在于赋税不足,赋税不足在于人丁不足,人丁不足在于田地不足。臣出身草野,知民之状况,亦知民之所想。民有其田,必人丁兴,人丁兴则赋税足,赋税足则国库足。
如今耕者无田,仕禄者阡陌相连,良田数以千顷计,赋税难加。臣之愚见,欲国库足,必遏其兼并田地。欲遏其兼并田地,历来之法皆不足以仿效,当令其亦纳赋税。”
皇帝微愕,看向眉头微蹙,一脸忧色的臣子。
自古以来仕禄者不纳赋税是定法,历朝历代皆如是,从未有士人纳赋税之说,这个想法着实大胆。但此法的确能够遏制田地兼并,亦能增加赋税。
然士绅纳税,必令
天下士绅不满,激起他们反抗。
皇帝沉默半晌,上前抬手虚扶一把,高明进忙谢恩起身。
皇帝转身一边朝殿内走一边忧虑重重问:“爱卿可有具体之策?
高明进亦步亦趋,回禀:“臣惭愧,尚未有具体实施之策,所以一直未敢奏禀陛下圣听。
皇帝顿步,回头看着高明进,君臣十数载,他对臣子是了解的。高明进有才,然行事谨慎,没有具体实施之策,在这个时候贸然提出得罪整个士绅的法子,其意已明。
皇帝回到御案前,放下绣炉,重新拿起刚刚礼部杜尚书的折子,看着其上列出之人,道:“朕听闻爱卿家中有晚辈参加此科会试。
“是臣内侄。
皇帝顿了下似乎记起来,“乙卯科南原省解元。
“是。
皇帝手指在折子上轻轻点着,看着一排臣子,若有所思。
皇帝知晓高明进,高明进亦知皇帝。
郭阁老必然是举荐他为主考官,其目的陛下和太子不知,他却明明白白。
他再次禀奏:“不敢欺瞒陛下,臣之所奏士绅纳其税便是源于此子,其曾在臣面前夸夸其谈国库之事,提及‘官绅纳粮’,彼时臣以为荒诞,如今思来其言大胆,却是最行之有效之法。
皇帝点点头,带着几分长者的口吻调侃:“初生牛犊不怕虎,朕倒是想见见这孩子。-
二月初六,是俞慎思十八岁生辰,亦是主考官最后选定之日。
从二月初四礼部提交名单到二月初六,短短两日内,关于主考官人选在举子们之间已经讨论疯了。
有的是想提前知晓主考官人选,了解主考官喜好,考场做文章投其所好,有的则是想走旁门左道。
春闱舞弊自古没有断绝,不乏考官与考生间通关节。
俞家也关注着考官的选定。
依着大盛定制,高明进亦可能成为今科主考官。
若是高明进为主考官,为了避嫌,俞慎思便要被取消此科会试,下一科再考。
卢氏从两日前就开始求菩萨求祖宗,千万别让高明进被选派为主考官,卢氏的原话是,“俞家祖宗保佑,别让高家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耽误我儿春闱。
俞纶虽不似卢氏那般又
是拜菩萨又是拜祖宗,但心里头亦是焦虑。
幼子再过三年春闱年岁也是轻的,若是被高明进耽误,就恨意漫天。
俞慎思见二老寝食不安,劝二老,“爹娘不必担忧,小时候算命的就说过,孩儿这辈子克高大人。他肯定不会被陛下简选为主考官。
卢氏猛然想起来此事,当年幼子出生之日,高明进伤了手,当年春闱未能考,后来算命的说幼子与高明进命里相克。
卢氏顿时心情畅快,激动地抓着儿子道:“对对对,咱们思儿克姓高的。
俞慎思见卢氏心情好,乖巧地笑着道:“娘,孩儿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卢氏乐道:“娘这就给你做。
午后仆人过来回禀,大少爷传来消息,今科会试主考官定下,是兵部侍郎杨锋,两位副考官,分别是翰林院白尧和都察院晏御史。
俞纶夫妇的心终于落定,感谢祖宗保佑。
卢氏欣慰地道:“算命先生算得真准。欢欢喜喜张罗着给幼子庆生。
恰时下人禀道高家差人过来送生辰贺礼。
当年生辰,高明进送过贺礼,让高晖帮退回去。如今又来送。
“让来人拿回去。俞慎思命令道。
下人小心翼翼地回道:“来人放下东西就走了。
卢氏怒道:“姓高的怎么阴魂不散,给别人添晦气!东西扔了!扔他们高家门口去!
下人领命准备退下,李帧唤住,询问:“是什么贺礼?
“小的没细瞧,应该是字画之类。
在排云书院几年,高明进一直盯着俞慎思,必然知晓他在书院跟着崔夫子学画。
他对卢氏劝道:“先看看什么画。
卢氏恼高明进,“看它做什么?后日思儿就要下场了,莫碰这种晦气的东西。吩咐下人将东西扔回去。
卢氏这般动怒,李帧没再言。
高明进看到退回来的贺礼,拆开来自己欣赏,是一幅山水画。须臾将画收起来,放回暗间架子上,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案边写折子。-
二月初八,三更刚过,俞慎思与夏寸守、闻雷便收拾一起前往贡院。
贡院前的街道人声鼎沸。
自六年前为了杜绝舞弊,在龙门外设
了火盆,此后会试皆设,也是为了让考生少受寒气之苦。
入院前要赤身搜检,二月的盛都比安州寒冬还冷几分,黎明前更是冻得人浑身哆嗦。俞慎思出发前为了抵御寒冷吃了不少东西,但当衣衫一件件脱去,寒风吹来,不由瑟缩。
幸而检查的士兵手脚利索,很快就过去,到了龙门前,不少考生围着火盆在取暖回温,俞慎思也凑过去,革命本钱要保住。
会试流程和乡试相似,进了龙门后要先参拜圣人,然后听外帘官训话,宣读场规等。一套流程结束才领牌前往号舍。
盛都的贡院与安州府相差无几,不过是二月天太冷,虽燃了炭火,躺下去还是难入睡。
举子间常调侃,会试三场分别考的是文章、身体、心性,一点不假。
没有好的身体,这么冷的天,九天六晚这种地方哪里撑得住,没下战场先折一部分。
没有好的心态,这种环境还要答题,精神、身体双重折磨,又折一部分。
能考下来,文章、身体、心性没一个差的。
会试仍是第二日子时发卷开考,夜风吹来,双手不由朝袖子里缩了缩,凑到旁边小炭炉边。
烤几息写两行,再烤几息再写两行,反反复复。
写到一半,听到隔壁考生接连几个喷嚏,这是着凉了。俞慎思将小炭炉上的小茶铫倒了几口,稍稍喝了些暖暖手身子,万不能着寒。但他又不敢多饮,饮多了自是要小解,考卷上还要被做个标记,评卷时便是落印象的。
第一场考卷是陛下亲自出题,从考题不难看出陛下是注重实务方面人才的选拔,考题涉及内容也与如今大盛境况相对应。
这些问题他这几年在书肆看过无数相关之论,去年大半年游历思考更透彻。答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第三天出考场,俞慎思觉得自己有点虚,还没到家就在马车上吃喝起来,回到家中饱腹一顿后,直接躺平。
从晌午一直睡到入夜,卢氏心疼,令人莫去打扰,让他睡足。
午夜醒来,又得收拾准备第二场,接着第三场。
第三场结束后,俞慎思整个人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墨池搀扶着他朝马车去,恰巧见到程宣。
程宣面上只是略显几分疲惫,精神却好得很,笑
容明朗地走过来,捶了下他胸口玩笑道:“教了你几年功夫,怎么还这么虚。
俞慎思叹气:“别提了,一左一右两位仁兄,呼噜震天响,我没睡好,这会儿头又晕又疼要裂开。
程宣关心问:“答得如何?
“尚可。
“你说尚可,那边是不错。
俞慎思的确困得很,摆摆手,“程兄见谅,小弟不能奉陪,要先回去补觉,改日再叙。
“你这般的确要好好休养几日。程宣拍了拍他肩头,“改日我登门拜访。
俞慎思冷笑,“你是拜访小弟,还是拜访家兄?
“自然是……令兄。程宣笑着嘱咐一句,便转身朝自己马车去。
俞慎思摇头叹气。
自己的同窗,终是成了兄长的好友。
回到家中吃饱喝足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次日才醒,精神也缓过来。
夏寸守尚不如他,出了贡院,精神松下来,直接病倒。闻雷身体倒是不错,没有太大的反应。-
会试结束,家里人也都松了口气,休养几日后,家里人便开始忙起来。
俞宅年前搬进来比较急,没有正经翻修,很多地方还见破败。如今开春,天气渐暖,便寻匠人过来修,总不能俞慎言成亲的时候,家宅内破旧,让人瞧了也是对赵家姑娘也不尊重。
一边忙着翻修,一边还要忙着俞慎言的亲事,准备聘书、聘礼,准备过文定。
李帧那边因妙悟书肆年后开张,一切刚步入正轨,比较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便是俞慎微在管着,俞慎言婚事上若能做主的,她便直接做主了,不能做主的再询问俞纶夫妇和俞慎言的意思。
家里的事俞慎思插不上手,便去书肆帮忙。
京中书肆采用安州书肆的经营模式,《科举学报》随着书卷一起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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