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一时静极。
暮色渐合,斜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影。
陆风深深看了陆簪一眼,这孩子心思之缜密,见识之超卓,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他心中早已认同她所言,只觉一介粗人,于学问上见识浅薄,家中大事素来由江雪拿主意,便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你们商量便是,我去瞧瞧院里的柴火还够不够。”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将一室静谧留给三人。
江雪立于窗边,望着院中那株在暮色里沉默的老石榴树,心中波澜起伏。
陆簪所言,她何尝不知?只是这兰溪虽小,却是她与陆风精心挑选的避世之所,地处偏僻,民风淳朴,便于隐匿行踪。方才她与陆风出门,便是为了巡视四周,见此处并无任何异状,更觉安心。
她来回踱步,权衡着安稳与孩儿前程之间的轻重。
陆簪垂眸静立,心中却如潮涌。
她方才那番言辞,字字为陆无羁前程考量,实则亦藏私心。
血海深仇,她一刻不敢忘。
忆及逃亡之路,前半程尚有嫂嫂相依为命,虽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心却有所依傍。后来嫂嫂亦故去,她孤身一人,一个稚龄女子行走于世,诸多不便,数次险遭不测,若非机警,只怕早已……
那些惊恐无助,饥肠辘辘的日夜,刻骨铭心。
栖身陆家,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需要时间长大,需得积蓄力量。
可兰溪偏安一隅,消息闭塞,若去往繁华之地,人来客往,方能探听京中风向。
而陆无羁……
她悄悄抬眼望向身旁少年,他品貌才学皆是上选,若得名师指点,将来科场扬名,或许便是她重返京州的一线契机。
正当她暗自思忖之际,陆无羁忽而起身,行至江雪面前,郑重一礼:“母亲,不必再思虑了。孩儿赞同簪儿所言。”
江雪看向已然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微涩:“无羁,你可会怪爹娘?”
“不怪。”陆无羁语气平静。
“可终究是爹娘将你看管过严,拘束起来。”
“孩儿不需好友,亦不喜与外界往来,此番决定,只为自己能成为更好的人。”陆无羁目光坦荡,语气并无波澜。
闻得此言,江雪知孩子心意已定,且确实长大了,便不再犹豫:“既如此,我们,去临安。”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行李已陆续搬上马车。
陆风一边利落地套着马,一边笑道:“没成想在这兰溪,住了不足五日便要离去,当真如同露水姻缘一般短暂。”
江雪将最后一包细软放妥,闻言便道:“既已决定,便无需拖泥带水。”
马车辘辘驶出小巷,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长街上行人寥寥。
车内,一家人倒也未有多少离愁,反因对前路的期待而略显轻松。
陆簪忽而问道:“爹,娘,我们到了临安,打算以何维生?”
陆风扬鞭轻笑,声若洪钟:“你爹我走南闯北,做过镖师,行过商,也当过樵夫、渔夫和猎人,总有一身力气和手艺,饿不着你们娘仨。到了那边,再见机行事便是。”
陆簪沉吟片刻,道:“临安富庶,商贾云集,女儿觉得,重操旧业亦无不可。记得爹娘提过,昔年在西北曾经营草药与皮毛生意,这两样在江南亦是紧俏之物。尤其皮毛,北货南贩,利润颇丰;而药材一道,若能寻得可靠货源,辨识真伪,于这人口繁密之地,更是不愁销路。”
她将两地物产,市场需求分析得清晰明了,江雪与陆风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与赞许。
陆风朗声笑道:“好!就听簪儿的!到了临安,咱们这草药皮毛铺子,便再开起来!”
几日后,临安城西,一处比兰溪小院宽敞不少的二进宅院悄然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江雪虽觉此地租金昂贵,仍咬牙租下了这处房子,只因此处安静,且房中多了一间独立书房,可供无羁专心向学。
安顿下来后,江雪与陆风便终日在外奔走,一面打听城中情形,一面为无羁寻访名师,一面也为重开铺子张罗。
三个月弹指而过,铺面总算在城北的一条街巷落了脚,延请的西席先生也定了下来,是位姓杜的老秀才,学问扎实,为人端方。
铺子开张首日,江雪与陆风一早便去店里照应,开业之日人多眼杂,不宜让陆簪和陆无羁抛头露面,且好生在家看顾门户。
是夜,春风拂槛,院中移栽不久的一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在月色下泛着靡靡软光。陆无羁温书至晚,见陆簪迟迟未至饭厅,便去她房中唤她。
推开虚掩的房门,却见陆簪蜷缩在床榻之上,身子微微发抖。
他眉头立时锁紧,几步上前,目光在她面上扫过,看她唇色发白,气息紊乱的模样,第一个念头便是中毒或是急症发作。
他当即转身,就要往外走。
“哥哥……”一声虚弱的轻唤止住了他的脚步。
回头见她勉力睁眼,贝齿紧咬着失了血色的下唇,眼睫湿漉漉地颤着,声音细弱:“你要去哪。”
陆无羁道:“自然去为你请郎中。”
陆簪强撑着起身,颇有些为难地道:“别去,只是初来月事,有些难忍罢了。”
陆无羁身形顿住,这才恍然。
是了,她已十四,确是女子天癸将至的年纪。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喉结微动,半晌,才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我能做些什么。”
陆簪闻言,双颊绯色更浓,她眸中水色潋滟,唇瓣微启又合,终是细声道:“还要劳烦哥哥,替我寻些干净的细白布与棉絮来。”她眼睫轻颤,语气却愈发坦然,“我需得自己缝制月事带。”
她说完这番话,眼波轻轻一转,那目光如春水泛波,在摇曳的灯影里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怯。只因让一个男子去置办这些,实在是有些难为情了。
陆无羁目光在她苍白虚弱的脸上停留一瞬,眉头微蹙:“你这样,还能缝制?”
陆簪勉力想坐直些,却因腹痛又软了身子,声音细弱:“我可以的。”
“别逞强。”他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告诉我怎么做,我来。”
陆簪迟疑片刻,见他神色认真,便不再坚持,将月事带的缝制方法细细说了。
陆无羁听完,只点了下头,便取了针线布帛,在窗边的矮凳上坐下。
窗外一树海棠随风摇曳,夜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有几片顺着半开的窗棂落在他的肩头。
他就那样就着烛光,垂眸穿针引线,动作生疏却专注。
陆簪静静望着他。
她从未想过,人生第一条月事带,竟会是他做的。
陆无羁做事很利落,很快便缝好递过来。
陆簪在他搀扶下勉强坐起,许是动作间牵扯了被褥,一抹暗红痕迹不经意露了出来,她忙掖紧被角,垂眸笑道:“让哥哥见笑了。”
陆无羁目光扫过那抹红,神色未变,只道:“把脏衣换下,穿着不舒服。方才我已烧了热水,这就提来,你擦洗一下罢。”
陆簪素来爱干净,便点了头。
不多时,陆无羁提进一桶热水,又将一只碗递给陆簪。
碗中是深褐色的糖水,正袅袅地冒着白气。
陆簪微微一怔,他方才只说会提热水来,并未言其他,在这私密的窘境里,一碗适时递上的红糖水,其意味远不止驱寒止痛。她抬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趁热。”他一如往常,言简意赅。
“多谢哥哥。”陆簪浅浅一笑,接过碗,低下头,小口啜饮。
糖水的热度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连带着将腹中的阵阵绞痛也熨帖了几分。
“烫么?”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极慢地喝,忽然问了一句。
陆簪轻轻摇头,声音比方才多了些许气力:“还好。”
她慢慢将整碗红糖水慢慢饮尽,他则将西窗前的屏风摆正,又放下了帷幔,将木桶提进隔出的一方天地里,而后出了门去。
她见他离开,才走到帷幔之后开始清洗。
不多时,陆无羁的身影又自外间转回,取走了脏污的床单衣物,又把被褥重新铺整。
细微的水声仅凭一方纱幔并不能完全隔绝。
在他俯身整理枕褥时,一阵清风恰巧拂过,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也轻轻拂动了垂落的帐幔,她模糊而纤细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其上,正抬手将青丝绾起。
陆无羁的动作生硬地顿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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