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溪周二跑了趟录音棚，将拖欠的稿子全部录完。
从天亮录到天黑。
因为明天要请假。
景溪叹气。
第一次希望工作结束的慢一点。
这样就不用迎接明天了。
配导坐在录音棚外整理音频，抬头看见景溪沉重的步伐，仿佛看见一个被吸干精气的游魂。
配导：“……？”
他今天很严肃？
好像没有。
挺愉快的。
今天配的是一部原著颇有名气的仙侠剧，讲述了一段三生三世十里虐恋的揪心爱情，女主结合了白月光、病娇与黑化三个元素，很挑战配音演员的能力。
写剧本时，制作方就咬定景溪，找景溪签约的公司谈了许久。
景溪说自己被论文绑架了，制作方还是不想换人，最终将时间协商到五月。
配导用目光注视景溪离开。
难道自己在不经意发火，吓到她了？
可他感觉今天态度挺好的啊。
景溪走到门口，回头和他礼貌再见。
配导搓了搓脸，尽量让表情放松下来，语气也不那么僵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眯眯地问：“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景溪捂嘴痛哭：“紧张。”
配导：“…………”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演员的天赋。
“紧张？”配导低头翻了下剧本，该录的都录了，完成的还挺圆满。
“工作不都结束了吗？”
是别的工作？
他瞬间在脑子里过了几个最近要开的新项目。
配音算是小圈子，有名气的工作室就那么几个，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什么消息基本都知道。
配导缓缓想到一个。
……不能吧？
没听说那里有角色选定景溪啊？
下一秒，景溪的话验证他心底猜测。
景溪：“明天要给游戏新角色试音。”
配导：“…………”
是他想的那个？
二人目光缓缓在空中碰撞，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苦涩。
导演：“。”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眼神。
你努力。
他先撤。
配导看了眼配音剧本，让助理接着忙，自己颤颤巍巍走了。
他和那个配导关系不错，这几天已经安慰好几个有过合作的cv了，每个都配的死去活来。
新出了五个角色，前前后后去试音的少说有十几个，最后就留下三个，还有两个角色没被认领。
那个配导还给他打过电话，问有没有觉得合适的cv。
相对于广播剧，明显是配游戏赚的更多，除了单价高，后续活动开始直播，都有钱拿。
但北芒，好像成了异类。
给钱毫不含糊，但细节要求更是高。
景溪：“…………”
她回到家里，打开电脑，登录游戏，下意识等了又等，直到打开对话框，才猛然想起。
叙雪如流说今日有事，不能上线。
才等过他们两天，就养成了下意识反应？
习惯不好，得改。
景溪发呆了一会儿，关闭界面。
好友列表抖动，有人发来消息。
[好友]饮水思源：今天叙雪如流怎么没来陪你，终于识破你真面目了？
景溪：“？”
用得着你管？
景溪打了几个字，又兴致缺缺，干脆关闭对话框。
懒得回你。
有你打脸的时候。
她不拿下叙雪如流，她这辈子都不打游戏。
景溪给叙雪如流发了消息。
[好友]烟雨遥：今天也是想哥哥的一天呢！q(≧▽≦q)
发完。
点击下线。
明天还要迎接审判，她得早点睡。
三秒后，景溪又上线，找到叙雪如流挂机的地方，站在对方身边，最后点击下线。
完美。
身体的距离近了，心的距离还会远吗？
-
晚上九点。
时忱从灵阅出来，回去路上和总助临时开了个视频会议。
挂断时，已是九点三十。
时忱回到家中，空气安静，四周黑寂。
单手解开领带，时忱准备去露天阳台上吹吹风，耳朵却听见一丝微小的消息提示音——
片刻莫名的沉默后，时忱脚步一错，向与原定计划相悖的方向走去。
电脑只运行着一款游戏。
好友列表抖动。
对话框跳出。
[好友]烟雨遥：今天也是想哥哥的一天呢！q(≧▽≦q)
时忱看了半晌，点击下线。
-
周三下午。
景溪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配导打电话来的时候，人还躺在床上。
配导让她争气。
在京市有档期的配音演员基本都来试过音，景溪是他最后的希望。
景溪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是给死刑犯实施枪决前送去的人道主义关怀。
下午四点，景溪从家出来，叫了个车，去昨天的录音棚。
这里距离市区最近，设施也最好，京市的配音项目制作地，基本都选在这。
车子慢吞吞行驶在路上。
景溪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瞧。
树木和行人一寸寸向后退。
这个速度、这个场景，和剧本里即将接受午门问斩的死刑犯有什么区别？
某个场景缓缓浮现在脑海——
如果她试音成功。
时忱打开《霜天》策划案，翻到某页，看见某个角色的后面写着四字：景溪配音。
进而发现她是个cv的事实，摸到她的电台，听她配过的那些广播剧。
很多角色配的时候非常爽。
被粉丝夸也很爽。
但每被认识的人拿出来欣赏一次，再找她聊天，她就觉得自己被回旋镖扎了。
景溪：“……”
如果自己试音不成功。
来日对方知道自己是cv，还给他公司的角色试过音，最后没过——
景溪：“…………”
忽然感觉看到了自己在这一行业的尽头。
半小时后，景溪到达录音棚，推门而进，伸手接过导演助理递来的台词本。
景溪还没来得及细看，迎面就撞上导演。
几日不见，对方脸上的笑终于散了，下巴还长了几个燎泡，不知道几个晚上没睡。
“好孩子，你终于来了。”
景溪自动替换成：“好孙子，你终于来救爷爷了。”
也不知道她是第几个来救场的葫芦娃。
打开剧本。
全是角色台词。
要配的不少。
《霜天》是热门游戏，来试音的肯定不少，正常录音都是上午就开始，她这么晚来，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
景溪心里发怵：“……前面的没过？”
“不知道呢，问了还没结果，说都送过去，公司内部开会选。”
“……会公布cv名吗？”
“应该吧。”配导下意识说：“同等条件下，肯定选名气大的。”
北芒内部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
自从接了这个项目。
他就绕着北芒的人走。
毕竟哪个乙方会想着主动亲近甲方呢？
景溪：“…………”
难道时忱从国外回来这么多年，二人的第一次见面，要发生在投票选举现场吗？
配导给景溪讲解角色要求。
“他们负责人原话是这样的，这个角色是温柔强大庄重又冷冽锋利的，要冰冷无情、不与世俗为伍，又要表现出她本质是人身却敢率众人大道争锋的有情。”
配导麻木重复：“就是她是个人，但还不是个人。”
景溪：“……？”
你确定这些形容词能放在一个人身上。
她沉默了下，试图给自己注入一个扇形图。
一分温柔三分强大四分凛冽，外加一分冰冷无情，以及一分本是人身却敢率众人大道争锋的有情。
程序启动。
程序运行。
一分钟后。
大脑死机。
景溪深呼吸一口气。
这音是人能配的？
她恍惚地问：“你们没想过用虚拟歌姬吗？”
“想过。”配导木木回答：“他们说人工智能调不出他们想要的质感，不像个人。”
他无比后悔，为什么当初接了呢。
好像是因为给的价非常高，比正常价高一倍。
导演看她，表情已然安详：“你要是再不行，我就把自己挂死在北芒的总裁办。”
总裁办？
北芒总裁办——
好熟悉。
北芒总裁？
嗯？
景溪：“…………”
-
“时总。”
对方语气深沉。
“你听见这条语音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下午四点半，高啸然和时忱发了个语音，提前早退。
时忱点开语音。
他们公司早十晚七，但游戏开发行业，加班是常态，办公大楼，周末都是人来人往。
时忱看眼时间，捏了捏鼻梁，将手机放回原处，想到日程表，问助理：“配音进度怎么样？”
“基本都确定了。”对方顿了下，回：“但玄问这个角色，还在试音，下午传过来的两个市场部不太满意，不过听说那边新请了一个很厉害的配音演员。”
这是对方说的第八个很厉害的演员。
时忱有些诧异。
时忱：“只差玄问这个角色？”
“是。”助理回，“市场部等下说要过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助理尽职尽责地原话传递：“市场部怀疑是不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试了这么多遍都没有想要的效果。”
“你把要求给我发一下。”
北芒找的工作室都是圈内经营多年的，口碑不错。
这么长时间都不行。
他有点怀疑是源头出了问题。
两分钟后，时忱手中多了份文件。
看着市场部充满诡谲意味的形容词。
时忱：“…………”
“……市场部走了？”
“还没。”
“你让他们歇着吧。”
他自己去。
玄问角色的最初构想，就是他提出的。
是他参考了几个历史人物的生平，虚拟出的人物。
-
景溪翻着玄问的角色生平，从头开始捋。
配导在一旁，观察了几分钟，开始给景溪放前几个角色的配音，希望他能从里面找找灵感。
他这辈子，见过甲方无数，也听过一些匪夷所思的形容词。
但对方要求都没北芒高，配几条，总有能过的。
这次倒是不行，录音棚都是按要求重新搭的。
北芒这次给的要求，就玄问最难。
其它四个，还有个大致的前进方向。
景溪听了几个，都是老熟人，还有两个是她玩过的某乙游男主配音，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能被大脑过滤成“宝贝，坐上来。”
配导：“有感觉了吗？”
“有了。”景溪回味一下。
想起了和玩乙游时的日日夜夜。
配导来了精神，“什么感觉？”
“上声音鉴赏课的感觉。”
配导：“…………”
我对你抱有很大期望的。
当初对方说音色偏冷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景溪。
但景溪的签约公司说四月没档期，给拒了。
没想到前后来的其他老师都不合适，一来二去，硬是拖到五月份。
好在新角色计划六月上线。
景溪：“我认真的，你没觉得这个角色，有点袁天罡的意思在里面吗？”
玄问的招式都是偏向于星辰之力，武器上还刻画着罗盘，人物生平则是寻道问道盘道，以及最后的与天道争锋。
简单的说，带着“神性”的一个角色。
景溪说完，跑过来和导演探讨：“高处不胜寒却偏登高处，最后站在大道之巅与天道对视。”
“武则天与袁天罡的结合体？”
配导：“？”
大脑连续工作两日，离录制还有一段时间，自动处在休眠保护中，但并不妨碍他将景溪的话转成文字发给市场部。
【市场部】：？
【市场部】：……？
【市场部】：这次找的谁？
【市场部】：终于有理解我们总裁想法的人了
配导收到消息。
【配导】：[/哭]
【配导】：[/拥抱][/欢呼]
他仿佛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市场部】：等下我们去看看看。
配导：“……”
他长叹一声。
痛苦。
他告诉景溪，等下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被影响。
景溪：“？”
什么叫无论别人说什么？
“……还有其他人来？”
“市场部说要来。”
景溪：“……？”
谁来？
她紧张了下。
“别担心，他们说你描述的和他们总裁当日说的差不多。”
景溪缓缓活过来。
这么说来，市场部和时忱关系应该不太大。
来就来。
配音演员还怕人多么？
她专业的好不好！
当然能不来就更好了。
景溪将台词念熟，试了两遍音。
忽然听配导喃喃说话：“是我花眼了吗？市场部怎么突然给我发消息，说时总也跟着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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