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郎主这关,夫人
第三十七章
光烧车架还不够。
管家的脸在闪烁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有几分冷酷狰狞,他垂下眼眸,又往前欠了欠身,不冷不热道了句。
“夫人,前方车架上,给您备好了另套衣装,劳驾夫人这就去换了吧,您现穿戴在身上的物件儿,老奴也得一并全都烧了。”
不愧是国公府干惯了脏活的老人,丝毫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虽说此言有些冒犯,可这管家是郑明存的心腹,显然是经过授意,才会如此行事。
内外衣物,腰带鞋袜,钗镮手帕……徐温云在车架中更换了另套衣物后,换下来的那些旧物,全被阿燕折叠得整整齐齐,特捧到了管家面前。
到底是女眷的贴身衣物,又尊卑有别,管家压根也不敢细看,略略过了过眼,就示意阿燕将其全部扔入火中。
未过多久,一切就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在地上留下了团乌黑的灰烬,管家与车夫抄起铁铲,挑起尘土将其掩埋了,真真正正做到了无迹可寻。
绫罗绸缎覆身。
珠玉钗镮点缀。
豪华马车上雕花精致,装饰了华丽的护栏……
周遭一切这都是徐温云以往受用惯了的,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不由心生出些陌生与惘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拨乱反正。
车架徐徐出发,驶出密林,由原本走岔了的道上,缓缓回归到了官道上,又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顿停在了驿站门口。
此间官驿,是专为入京办事的达官显贵开设的,只有身有官衔者,方才能携带家眷在其中入住。
而驿站中的各个院落与房间,都按照官阶爵位严格划分。
郑明存作为公爵嫡子,所居之地,被安置在了仅次于王公贵族的院落中。
徐温云由管家引领着,往内行了许久,才在间临湖雅间,见到了郑明存。
他墨发高束,着了身浅青色的圆裾长袍,腰束玉带,身姿如竹般挺立着,指尖捏起一小撮饵料,细细洒入湖中喂鱼,举手投足间清贵无比,乍眼瞧着很有些文官清流的风雅。
只有徐温云知道,这人畜无害的俊朗面孔下
藏了副怎样肮脏的心肠。
她向来是个拎得清形势之人。
进入房间后
“这一路不能随行在郎主身侧照料妾身有罪还望郎主宽恕。”
这就是郑明存喜欢她的地方。
分明是被推出去借种求子受尽屈辱可至少面上看不出丝毫怨愤回来的头件事情就是告罪。
一等一的忍气吞声。
实打实的委屈求全。
很多时候就连铁石心肠如郑明存都不禁心生出些怜悯之心来。
他轻洒鱼饵的修长指尖微顿将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语调倒还算得上轻柔。
“都是已有身孕的人了何必动不动就跪伤着孩子可怎么办?起身吧……”
饶是听他这么说了徐温云却还是不敢起。她只抬眸迅速看了眼郑明存的脸色然后又屏气垂下眼睫。
“……皆因郎主恢廓大度雅量高致所以妾身才能得幸有这一胎您对这孩子实属恩同再造更胜亲生!”
揭过期间的那些威胁逼迫不提这话语中的每个字都是在投诚效忠由她诚惶诚恐的语气中说出来愈发更添了几分真心。
郑明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必是担心他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指不定哪天因此事动怒便会让她落得个凄惨下场。
他眼中含了几分讥诮。
“你倒也不必如此担惊受怕。
我郑明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既是我强逼你出去借的种自然就有肚量容得下你及你腹中的孩子。
论起来我容国公府对寻常下人都很宽厚更何况你是为我生孩子装点门面必不会亏待于你的。”
这轻巧的语气压根就没有视她为发妻的意思而是将她看做了寻常下人至多算得上是个高等女使。
可得了他这句准话徐温云大大松了口。
她并不奢望郑明存能够如何高看自己她的要求很低能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儿性命便好。
而在郑明存眼中呢。
有罪必罚。
有功必赏。
论起来她这件
事办得尚且还让人满意,于是略挑了挑眉。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月余时间,徐温云确实殚精竭虑,过得非常不易,之所以能如此为郑明存卖力,心中自然也有所图谋。
仔细辨别了番他这话的语气,确认是认真的之后,她暗吞了口唾沫,放轻声音谨慎说道。
“妾身……实在心忧家中弟妹。
珍儿她一则身子不好,二则已过及笄,正是要相看人家的时候……以往郎主外放当官时,离衡州相隔不远,我多少还能照应得上,可现在身处京城,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就怕嫡母不将她放在心上,随意寻个门户就打发了。
“还有绍儿。
先生们都夸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必能如郎主般高中皇榜,叹只叹衡州的私塾中没有高师指点,亦无古籍藏书可供翻阅……
又是一把鱼食由郑明存的指尖漏下,传来水波些微荡漾的声音。
他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只抬眼觑了她一样,眸光中带了些威压。
“说重点,求什么。
徐温云肩头微耸,薄唇轻抿,沉默几息后,挺得笔直的身躯,深匐下去,额头触地,带了几分坚定决然道。
“……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郎主能否将我那两个弟妹,接来京城看顾?只要郎主能够准许,妾身此生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这个要求,属实有些出格。
毕竟就算是感情甚笃的亲姐夫,也不见得有几个能愿意如此照拂小舅子与小姨子的。
可郑明存心中暗衬了衬,又觉得并无不可。
他倒是见过徐温珍与徐绍几次,那二人和徐温云是一根秧苗上长出来的,都是好掌控,易拿捏,不多事的性子……
他云淡风轻道了句,
“容国公府家大业大,无妨多添两口人吃饭。
接来便是。
“多谢郎主!
妾身今后必定安守后宅,为郎主分忧解难。
郑明存乐得看她这幅感激涕零的模样,果然是小门小户中长出来的,只要他从手指头缝里漏出些恩惠,就足以让她感恩戴德了。
郑明存唇角微勾,泄出丝蔑笑。
此时复又想到些什么,挑眉
问道。
“对了,与你相好那男人,你可知他去了哪里?现下派人去追,还能赶得及灭口。”
这摆明了要斩草除根的架势,使得徐温云刚溢出来的喜悦瞬间湮灭,她心中一凛,赶忙起身回答道。
“郎主恕罪,妾身实在不知。
我与那人大吵一架后,他拍拍屁股就跑了,一句话也没有留。”
郑明存闻言,眼周骤紧,眯着眼睛看她,语气寒森。
“现可不是你心慈手软的时候。
此人不除,贻祸无穷,今后若有朝一日跳出来认子,呵,死得可就不只他一人了。”
徐温云咬死不认。
“郎主所言,妾身又如何不知,那人确是个脏心烂肺的,妾身也恨不得他去死。
他除了在榻上同我纠缠,白天压根就不怎么搭理我,估摸着也就是想占占便宜,同我做一场露水夫妻。什么籍贯何处,家住何方……这些压根就未见他提及过分毫,现就这么走了,都没地方寻他算账去。”
郑明存闻言,脸色愈发难看,他仔细观她神色,却又看不出丝毫端倪,且据那车夫所说,这二人在白天确实没有什么交集。
“知道了。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先下去吧。”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回廊处不见,郑明存才由鼻腔中重重哧出了口气,端起置架上的那盆鱼饵,连碟全部狠狠砸在了水面上!
水花飞溅,池中的十数条红金鲤鱼受惊,纷纷甩着鱼尾仓惶遁走。
晚些时候。
管家依着郑明存的吩咐,带了个在驿站中当值的大夫过来,又再确认了番徐温云的喜脉,紧而将她迎入了间精致的厢房中。
这个喜讯一传出,驿馆中所有容国公府的奴婢都忙碌了起来。
熬制安胎药,去小厨房精心烹饪适宜孕妇吃的饭食,又有三四个婢女将房中的尖锐之物尽数撤去……
徐温云被安置在了香软的榻上,几乎不用做任何动作,甚至下塌走两步,身侧都有三四个婢女在旁围护着,生怕她磕碰着……
吃穿用度皆是上等。
呼奴唤婢不在话下。
虽说徐温云以前过得也是这样的日子,可现下不知为何,却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
她有
心想要同人说笑几句略带了几分自嘲笑道
“你们瞧我现在是不是比我朝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还要珍贵?”
空气骤停。
落针可闻。
气氛尴尬。
无人应答。
就连往日里搭腔搭得最勤快的阿燕也无形中被这股低气压影响低垂着头颅压根都不敢吭声。
徐温云呆楞了楞。
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在镖队中自由自在那会儿了回归到容国公府嫡长媳的身份中后有些生命中及其珍贵之物已消散于无形……
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敛了敛神重新恢复之前端肃的模样轻道了声“除了阿燕都下去吧。”
站了满屋的婢女如潮水般退出了房间。
直到阿燕将门合闩上徐温云才重新恢复了几分生气那张灿若桃花的小脸立即垮了下来她略微哀怨望了阿燕一眼。
“她们一个个如木头桩子般的便也罢了你方才怎得也不知搭句话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你的回应么你知道么?”
阿燕腆然一笑面上为难道
“……奴婢知道是知道可今日险些将性命交代在那荒山野岭这不是…暂时不敢造次嘛…”
徐温云悠悠叹了口气神思飘远双目空空道了句
“以前我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怎么也没觉得这么难熬啊……”
阿燕佯装听不出主子话中的悲春伤秋只装傻充愣叹了句
“天菩萨!夫人身上盖着百金一条的云锦蚕丝被方才喝了盅十金一两的天山雪燕……
夫人奴婢现下再问您您是当真觉得这日子难熬么?”
徐温云噗嗤一笑
“嘶听你这么一说吧我忽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这日子好像也确实没那么难熬嘛。”
“岂止是不难熬简直就是很好熬!
奴婢求您将这日子过到天荒地老奴婢在您身边跟着沾光
某些愁苦也就在主仆二人的调笑中消遣过去了只是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阿燕心中终究还是替主子挂着正事的。
“郎主这关夫人算是过了。
明日就该到京城,届时不知太夫人那关,夫人能不能过得了。
徐温云经阿燕方才油嘴了几句,又重新恢复了起初的好心态,只道了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我实在是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这一路以来盖的几乎都是粗麻棉织,真真好想念这床云锦蚕丝被……
以往出门在外,郑明存为了维护自己爱妻如命的名声,免不得要做做样子,与她同住在一间房中。
可徐温云既已诊出有孕在身,他便也不必粉饰太平,只住在了隔壁厢房。
翌日。
虽说同样是赶路,可与镖队不同的是,容国公府拢共就只有两位主子。
所以既不用集合,也不用清点镖品及人数,也没有拖拉的雇主们迟到……无形中节约了很多时间,徐温云实在踏踏实实睡了个好觉。
除了与郑明存共用早膳时,徐温云有些束手束脚以外,其余时候都尚算得上自在。
且不知是不是郑明存懒得应对她,只道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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