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谁能想到一向不沾女色的大公子,会语出惊人,要个姿色平平的粗使丫鬟。
石韫玉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救下张厨娘,眼看能全身而退了,又出了这等惊天噩耗。
直到顾澜亭折扇上的吊坠碰到桌沿,她才猛地回神,慌乱垂下眼。
口中的拒绝被她硬生生吞下去,只咬牙俯身叩首:“奴婢粗笨,恐污了爷的清誉。”
顾澜亭眉梢微挑,眼中蕴着笑:“哦?你不愿?”
他摩挲着扇骨,目光落在石韫玉低垂着头的纤细后颈上。
石韫玉听出话里的不悦,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心有不甘,硬着头皮道:“奴婢不敢,只是大爷龙章凤姿,奴婢行止粗鄙,恐冒犯了您。”
顾澜亭见她如此,笑盈盈好心道:“既不愿跟我,那把你许配给杜管事的儿子,可好?”
“也算是行善,帮你找个依靠。”
说着便要拍板定下。
石韫玉心头一骇,忙声道:“大爷且慢!奴婢能跟您是天大的福分。”
“奴婢方才只是高兴昏了头。”
顾澜亭笑道:“这么说,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石韫玉屈辱点头。
只听得青年轻笑一声,“那好,择日不如撞日,一会便安置来澄心院。”
石韫玉垂头称是。
顾澜亭自然看得出恭敬之下的抗拒。
可一个婢女罢了,收就收了,那是她的福分。
如若不是为了让自己多条“软肋”,让别人抓把柄,他也不会收人。
在他眼里,娶妻是为权势铺路,男欢女爱是凡尘俗物,美人最后也不过是红颜枯骨。
他选了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善良灵慧,进退有度,会是枚听话棋子。
容氏仔细端详跪在地上的丫鬟。
粗布衣衫,未施粉黛,容貌只能算清秀。
她皱眉道:“亭哥儿,她样貌平凡,又不识文断字,怕是伺候不好你。不如从春花秋月四个丫头里挑,她们伶俐懂事,也知根知底。”
说着目光扫向身后四个容貌俏丽,身形婀娜的婢女。
春花秋月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含羞带怯地偷偷望向顾澜亭,满是期待。
顾澜亭微微一笑:“儿子怎好夺母亲所爱?”
容氏还想说话,就听得他继续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儿子倒是觉得这般璞玉,自有其趣。寻常脂粉看多了也腻味。”
他意思说的明白,非要不可。
容氏深知儿子决定难以插手。
虽说这丫鬟模样普通,但他总算开窍了。
说不定过段时日就愿意定亲,娶个高门闺秀。
她叹了口气,无奈应下:“罢了,既然喜欢,那便依你。”
她转向石韫玉,“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儿?”
石韫玉自知逃不过,做好表情管理,微微抬脸,眼睛没有直视容氏,恭敬道:“奴婢名翠翠。”
“翠翠,”容氏念了一遍,淡淡道:“既入了主子的眼,便是你的造化,往后要好生伺候,谨守本分,若行差踏错,府里的规矩绝不轻饶。”
母子俩拍板定案,压根没人在乎这个当事人的想法。
石韫玉心有不甘,奈何无反抗的本事,只得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故作恭敬应下。
“下去吧,自会有人带你安置。”
她声音干涩,叩头谢恩:“谢太太,谢大爷。”
明明是受人所迫,还得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她在一众羡慕、嫉妒或探究的目光中,低着头跟着引路婆子,浑浑噩噩退出了正厅。
张厨娘担忧看了她一眼,也被人搀扶着离开了。
回到后厨,消息已经传遍了。
平日一同做活的粗使丫鬟婆子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语气里满是羡慕。
“翠翠姐真是好福气。”
“大爷洁身自好,温柔体贴,翠丫头这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呀。”
“去了澄心院,可别忘了我们呀。
和石韫玉同寝的小兰,暗自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长得那么一般,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竟被大爷看中了……”
石韫玉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那些声音嗡嗡作响。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付着。
张厨娘挤进人群,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
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张厨娘的眼泪掉了下来。
“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张厨娘比其他人看得清明,毕竟她女儿便是入了后宅,香消玉殒。
她深知着高门大院里的通房丫鬟看似风光,实则命如浮萍。未来如何全系于主子一念之间,比她们这些干粗活的更身不由己。
表面鲜花锦簇,实际烈火烹油,如果未来主母是个良善的便罢,若是个佛口蛇心的,连命都保不住。
石韫玉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抚:“妈妈别这么说,您没事就好。”
张厨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鬓发,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个钱袋,不由分说塞进石韫玉手中,哽咽道:“到了那打点的地方有很多,你拿着,有点银子总能方便些。”
“翠丫头,往后万事小心,莫要太露锋芒。”
她粗糙的手紧紧握着石韫玉的手,满面愧疚和担忧。
石韫玉看着那沉甸甸的钱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她伸手抱住张厨娘,把脸靠在她肩膀上。
张厨娘身上带着油烟和皂角的气味,让她恍惚想起了现代那个总唠叨她,会在她下班回家时,做好一桌子菜的妈妈。
她心中酸涩无比,泪珠滚落,沾湿了张厨娘的肩头。
“好翠翠,莫哭。”
石韫玉哭了一场,心里好受些了。
离开屋子前,她偷偷把钱袋放了回去。
那是张厨娘用来养老的体己钱,她如何能收?
她应付了几个道喜的丫鬟,回到通铺躺下,琢磨着后头如何应付。
直接逃跑是不现实的,她是奴籍,又没路引,怕是连杭城都出不去就会被捉回来。
逃奴罪很重,到时候连命都保不住。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不是事。
顾澜亭不是好糊弄的,她得重新谋划,争取早日脱了奴籍,远走高飞。
*
到了下午,来了个穿着体面,神情严肃的妈妈,自称姓钱,说是大公子院里的管事。
她上下打量了石韫玉几眼,淡淡道:“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石韫玉点头。
她东西少的可怜,片刻就装好了。挎上包袱走出门,最后转头看了眼住了将近八年的屋子。
穿过数道门廊,越往里走景致越发清幽,亭台楼阁,假山池水,错落有致。
顾澜亭所居的澄心院位置极好,屋舍宽阔,清幽雅致。几杆翠竹掩映,墙角种着晚山茶,映衬着白墙黛瓦。
钱妈妈将她领到西厢一间耳房,推开门后严肃敲打:“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公子喜静,无事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
石韫玉拿出两枚碎银子,笑道:“劳烦妈妈专门跑一趟了,翠翠不懂规矩,日后若有什么,还望妈妈能提点一二。”
钱妈妈把银子推回去,肃着脸道:“这是老奴分内之事,姑娘客气了。”
“姑娘好生歇着,从明日开始,会有人来教您规矩。”
说罢钱妈妈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石韫玉抿唇,默默关上了门。
不收贿赂,一板一眼重视规矩,对于她来说这不是好事。
这意味着顾澜亭驭下严格,哪怕一年到头只回来一两次,院里的人也不敢造次。
听说过几日他就要动身去扬州,到时候会带上她吗?
石韫玉希望最好不要,不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脱身的机会更渺茫了。
她收敛好情绪,打量起这间屋子。
一张榆木架子床,挂着青布帐子,一套桌椅,一顶衣柜,还有个花鸟屏风。
摆件很少,陈设简单,但比起大通铺已是天壤之别。
窗上糊着桑皮纸,可见一角蓝天。时值仲春,傍晚的霞光透过窗纸洒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通房依旧是奴籍,说白了就是卖身的丫鬟,除了住得好些,只用贴身伺候主子外,没有半点好处。
好不容易等到赎身之年,却被顾澜亭横插一杠,石韫玉恨得牙痒痒。
不多时,门口传来轻细的脚步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叩门进来。
她梳着双丫髻,圆脸细眉,穿着浅绿比甲,瞧着很活泼讨喜。
“姑娘,奴婢叫小禾,是钱妈妈派来伺候您的。”
“您有什么可以问奴婢。”
石韫玉见她和善,绷紧的神经稍松,温声问道:“我瞧着澄心院清静,这里平时都有哪些人?”
既然反抗无用,已经入了澄心院,那她便得细细谋划,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赎身出府。
小禾笑道:“回姑娘,澄心院除了钱妈妈之外,还有四个丫鬟,五个小厮,两个长随,以及扫洒婆子若干。大爷回京只会带两个长随,其他人一直都守在院子里。”
石韫玉心一动。
这意味着,只要她足够古板无趣,顾澜亭就不会带她走。
到时候留在院里,再想法子脱身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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