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二文已经被关在这栋阁楼里十天了。
自从上次在浔水县的街上被贺璋的人抓住,又被逼着给他画了几幅画后,他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扔在这阁楼里,大门紧闭,只有靠近房顶上方的窗能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十天里除了有人按时送饭,连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送饭的仿佛锯了嘴的葫芦,问什么都不应,一来就冷冰冰将食盒扔下,转身就走。
他战战兢兢地呆了几日,一得空就开始琢磨,于是就连他这样的人也品出几分不对来。
那天他被贺璋的人抓去,一个贺家家丁给了他一碗红色浆状物,让他用那碗东西画几张六凶兽。他吓得战战兢兢,哪敢不从,想着画了就能出去,没想到却被人关了起来。
那天吃饭时,他不小心沾了点红色的东西在手上,又无意中在馒头上,没留心吃进了嘴里。谁知当晚他便高热不止,差点要去半条命。
如今身体恢复了些,他想,不能再在这里坐以待毙下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丢在这里,得逃。
于是他搬了角落里的几个破花盆,摞在一起,颤颤巍巍地扒着墙站起来。
他本就大病一场,手软脚耙,这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头晕目眩。缓了口气,正欲手脚并用向上爬,墙上却落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阴影看不见头脸,只是一片黑沉沉的斗篷,像是要将他吞噬进去,他定睛一看,那影子手里拿着一柄尖锐的匕首,仿佛连影子都闪着寒光。
他抖着身子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就见月色下一张苍白至极的脸,和一片黑色的袍袖,随风起落。
“啊!”
阁楼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贺浔茵想了半日,还是决定按自己原来的想法,到县衙去找县令说个清楚。她自认行事坦荡,没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
可她还是高估了林宗德为官做人的下限。
她向衙门递了状子,林宗德倒是立刻升堂,却是要先打她的板子。
“放开我!林大人,我是有冤情要呈至大人案前,大人不问我所为何事,一上来就要打板子,是何道理?”两个衙役紧紧扭住她的胳膊,让她无法挣动。
林宗德高高坐在堂上,头顶高悬一方黑色匾额,上书“清正廉明”,大堂门口的杈子外,一惊层层叠叠围了不少百姓。
“冤情?本官还未追究你打伤衙役、私自潜逃之罪,你倒是先跟本官述说起冤情来了!”
贺浔茵冷笑一声:“大人抓我,总得讲个证据、有个理由,不然我怎么能服?”
“大胆!”林宗德一拍惊堂木:“你妖言惑众、扰乱纲常,用妖邪之术害得贺家村十数百姓昏迷不醒,本官还不能抓你吗?”
贺浔茵只觉得荒谬至极,没想到一个兴建学堂、敬重读书人的一方父母官也会如此糊涂。
“大人说我与父亲施了妖术,毕竟都是那买豆腐小哥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当作定罪的铁证?我爹爹在贺家村卖了半辈子豆腐,从未出过商人之事,为何如今突然做出下咒之事,动机为何啊?”
林宗德脸色铁青:“还用不着你教本官审案,你与你父亲在堂前拒不承认、矢口狡辩,我看不用刑你们是不会张口,来人,上刑!”
“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吗?”贺浔茵恨很看着他。
“动手!”
“慢着!”
一声铿锵有力的喝止声从门外传来,止住了衙役上刑具的动作。众人一愣,纷纷向外张望。林宗德也皱着眉抬起头,看是哪个胆大妄为之人扰乱公堂,这一看,吓得他登时站起身,从堂前迎了下去。
“下官林宗德参见知州大人。”
满堂肃静,堂外百姓的窃窃私语中,一队排列整齐的佩刀捕快从外进来,分列在堂前两侧站定,捕快后面,一个身着大红官袍的青年踱着方步走进来,腰背挺直,目光沉着,自成一派严谨恭肃的气场,正是临江州的知州赵庭芳。
浔水县隶属临江州,知州赵庭芳是奉熙元年的探花郎,在翰林院时便有文采出众、君子端方的美名,拜入当朝尚书右仆射、崇文殿大学士陈文阁门下,乃是文相的得意门生。后下放青阳县任知县,刚正清廉、政绩斐然,在百姓之中有贤名,短短几年便升任临江知州。
赵庭芳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一身镶银丝白袍,上面绣着祥云彩鹤的暗纹,行走摆袖间锦绣流光、暗香浮动,满身华贵却神情平静。
知州走到堂前,先是对着他恭敬地一行礼,请他上座。年轻人摇摇头,行至桌前,向知州点头示意后便坐到了堂下右首边。
众人皆一惊,尤其是林宗德一惊张大了嘴说不出话,那被赵庭芳恭请上座的正是水沉。
贺浔茵一愣,她早能猜到水沉身份不凡,但究竟是怎样的地位才能让一方知州如此恭敬?水沉年龄不大,应该不可能会有比知州更高的官位,所以,他是宫里来的人。
赵庭芳一挥手,让衙役放开贺浔茵。贺浔茵揉了揉被扭痛的胳膊,见水沉目光关切地看着自己,有些别扭地一偏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赵庭芳站在堂前,清了清嗓子,没让拜在地下的林宗德起身,淡淡道:“林大人,还未问话,便先上刑,我倒是不知道,你竟是这样审案的?”
林宗德拜在地上的身形一晃,声音颤抖,磕磕巴巴道:“下官……下官……”
赵庭芳没再搭理他,径自走上大堂,端坐正中,就听堂上惊堂木“啪”地一响,赵肃声道:“升堂。”
两边跟着他走进来的衙役手里水火棍齐刷刷往地上一击,齐声高喊“威武”。
一阵沉默后,赵庭芳缓声道:“日前,浔水县贺家村发生一起豆腐中毒案件,受害村民达十余人,本府命知县林宗德严肃查办,定要将凶手捉拿归案。可林宗德非但没有尽快查明案情,救治百姓,反而徇私枉法、包庇嫌犯,现由本府提审此案。经堂前查验,本府已掌握该案证据,现升堂审理。林宗德,”知州向堂下右边说道,“你起来,在堂下好好听着!来人,带嫌犯。”
林宗德颤颤巍巍站起来,还有些不明白情势怎么突然急转直下,知州大人又是如何得知……他用宽大的袖袍擦了擦额上的汗,贺浔茵见了,翻了个白眼,一撇嘴,这糊涂县官儿。
赵庭芳话音刚落,就见几个衙役带着两个人走了上来,正是贺父与那个在街上买了他豆腐的年轻人。
贺浔茵时隔多日终于见到父亲,不由焦急万分,忍不住脚步一挪,向前凑去,却见水沉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贺父也看到了人群中的贺浔茵。
他在牢里并未受什么罪,此时衣着也算干净齐整,并未带着镣铐,只是连日的忧心让他的神情有几分憔悴。他远远冲贺浔茵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那个年轻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脸色苍白,神情委顿,显然是已经受过一轮又一轮的问询,此时带着脚镣,表情恹恹地站在堂下。
赵庭芳照例问起那日情景,那原本凶悍指责贺父的年轻人早已不再趾高气扬,在赵庭芳严肃的面色下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说着自己这些时日交代过无数遍的话:
“大人明鉴,草民虽做了栽赃陷害之事,但并无故意害人之心,实属被逼无奈啊!日前贺璋贺公子逼迫草民,在当日去买贺伯的豆腐,再故意失手将豆腐摔碎,拿出豆腐里画了妖兽的符咒,并要一口咬定那符是贺伯的妖术。草民若是做了,便给草民十两银子,若是不做,草民以后便再也不能去浔水镇的集市上做生意了。大人,草民家中父母年事已高,皆靠草民一人在外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草民是不得不干啊!其余的事草民一概不知啊!”
听了他的话,贺浔茵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只是疑惑贺璋为何会如此针对自己。平日里小打小闹的都是年轻人之间争强好胜,李玉儿逃出家门的事想必她舅舅还没敢告诉贺璋,怎么会使出如此毒计。
赵庭芳看了一眼林宗德,见他面色苍白,两手颤抖,手指握拳攥得发白,想来也是没想到自己的小舅子竟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带贺璋!”
贺璋被两个衙役架上堂时,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笃定了今日之审不会有结果。
他一开口便咬定一切皆是贺父所为,自己对所有事情均不知情,那个年轻人也不过是污蔑。
赵庭芳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开口,冷笑一声:“哼,我看你是不见榨材不落泪。将贺二文带上来!”
贺璋听见这个名字,神色一僵,面上露出些慌乱。
两个衙役押着带了镣铐的贺二文走上堂来,他一见贺璋便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堂前,高声呼道:
“大人,救救草民吧!就是这阴毒之辈,将我抓去,逼我画画,最后他还要杀了我灭口啊!”
贺璋听见这话又如被针扎了似的立时反驳道:“你胡说八道,我何时派了人去杀你?”
“安静!”赵庭芳一拍惊堂木,问道:“贺璋,那符上的红色颜料可是你给他的?”
“冤枉啊大人,我一介布衣,家里又不做矿石生意,我自己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家里怎么会有绘画用的东西呢!。”
见他依旧不认,赵庭芳冷笑一声,一挥手让衙役接着带人上来。
“你看清楚了贺二文,那日要杀你的,可是这些人?”
众人回过头,就见几个衙役押着三个重镣重铐的黑衣人走了上来。
那镣铐并非一般的铁镣,仿佛是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在陌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流光溢彩,似有神力——来人正是那三个黑羽使。
贺璋见三人被带上堂来,脸色登时灰败下去,强撑着的胆气在一瞬间泄了,浑身也发抖起来。
林宗德也皱了皱眉,默然沉思。
一片沉默之中,只有贺二文指着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就是他!那日小人一回头看到了他的脸,要杀了小人的正是这个人!幸得有一位神将从天而降,救下小人一命。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赵庭芳冷笑一声,看向贺璋。
贺璋万万没想到那人手段狠辣至此,竟要杀人灭口,那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也已经在他预备杀掉的名单上了?
顿时浑身一颤,深深跪拜下去,半晌抬起头看向赵庭芳,嘴唇颤抖,连带着声音也抖动起来,低声喃喃,似乎是为自己辩驳,也是在提醒赵庭芳:“这,这可是大…大巫。”
“那又如何?”他话未说完,就被堂前一人打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大巫手下的黑羽使呢?”
话音一落,就听见堂下瞬间窃窃私语起来,堂外的百姓也都议论纷纷。
“你…你…”
贺璋指着水沉,林宗德也皱着眉,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水沉站起身,施施然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缓慢却又正色道:“我大襄朝向来以民为本,以法为治,《大襄律例》之下,王子庶民皆受其管制。我问你,《大襄律例》中可有哪一条说了黑羽使犯法,不治其罪啊?”
他说着话,眼睛却直直看向林宗德,那且光锐利如剑,刺得林宗德低下头来。
“自大襄元年,圣上为民祈福,夙夜不息,兢兢业业,以诚心感上苍,为我大襄降下祥瑞。为感念上苍好生之德,圣上更加勤勉修行,为我国运祈福。可你们这些人,打着圣上的旗号,大肆揽财,侵吞民利,妖言惑众是何居心?尔等官员,食君之禄却不不忠君之事、为君分忧,反而听信妖言谗言,放任治下谋财害命之事,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还有何面目当我大襄的官员?”
林宗德冷汗直冒,面色惨白如纸,低声喃喃道:“那可是黑羽…黑…”
“你还执迷不悟!”水沉看着他满眼失望,摇摇头道:“黑羽使乃是修道之人,与大巫一起久居宫中,与尘世隔绝,不染世俗欲望,此般世外高人有怎会贪图民间之利?怎会与你做什么香料生意?又是怎么能专投你所好,送你名家字画、孤本珍籍?你贪财贪利,受贿枉法,受奸人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