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紫禁城，宫墙上的琉璃瓦在午后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养心殿东暖阁内，龙涎香的气息比上清宫要淡些，林澜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正详细禀报着上皇近日的脉象和用药反应及下一阶段的调养思路。
皇帝斜倚在铺着明黄云龙纹坐褥的炕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半阖着眼听着，偶尔“嗯”一声，看不出喜怒。
“……故此，臣拟将固本培元散的剂量再减一分，佐以针灸疏导足三阴经，观其月余，若龙体根基能再稳固些许，或可尝试……”
皇帝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头，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目光却若有实质般落在林澜低垂的头顶：“朕听闻，你那个妹妹，近日写了本药书？连周阁老和孙益都交口称赞？”
林澜心中猛然一跳，后背瞬间绷紧。
皇帝日理万机，竟连这等闺阁笔墨之事都知晓得如此清楚？
是周阁老或孙院使提及，还是……宫中另有耳目？
她不及细思，立刻更加恭谨地垂首应道：“回陛下，舍妹黛玉年幼顽劣，不过是平日随臣翻阅些医书，又喜摆弄花草药材，胡乱记了些心得感触，实乃稚子涂鸦，不堪入目，能得周阁老与孙院使垂青指点，已是天大的福分，万万当不起称赞二字。”
她将姿态放到极低，心脏却在胸腔里微微加速。
皇帝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手指摩挲着玉扳指慢悠悠地道：“周子慎学究天人，等闲不入眼；孙益那老倔头，于医药一道更是眼高于顶，能让他二人都说个好字……林卿，你们兄妹二人，倒真是都不寻常。”
“都不寻常”四个字，如同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林澜最敏感的神经上。
她额角隐隐渗出细微的汗意，几乎能感觉到御座上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皇帝这话，是在夸赞黛玉的才慧，还是在点她林澜的不寻常？是单纯感慨，还是别有深意？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涌过。
林澜深吸一口气，不再仅仅躬身，而是提起袍角，端端正正地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天恩浩荡，明察秋毫！臣兄妹自幼失怙，相依为命，幸赖陛下不弃，使臣得效犬马，使舍妹得安陋室，臣妹些许微末之能，皆因陛下仁德泽被，方有寸进，臣今日斗胆，舔颜再向陛下求一恩典，万望陛下垂怜！”
皇帝似乎对她的突然大礼并不意外，只微微挑了挑眉，语气依旧平淡：“哦？又有何求？且说来听听。”
“陛下，臣家长辈皆已仙去，父母早亡，唯余臣与幼妹，黛玉她自幼体弱多病，多亏陛下洪福庇佑，近年方得康健，然女子及笄，应有长辈赐字以寄厚望明心志。臣身为兄长，虽竭力照拂，终觉缺憾。今见陛下提及舍妹拙作，臣惶恐之余，更生妄想，臣想恳请陛下，念臣兄妹孤苦，念舍妹一片向学医道，惠泽百姓之痴心，能否赐舍妹一字？”
求皇帝赐字！
此言一出，暖阁内侍立的戴权都不由得眼皮微跳。
这林院使，胆子可真是不小！
皇帝赐字，那是何等的荣耀？
通常只予功勋卓著的臣子或皇室近支，赐予一个未出阁的臣子之妹，简直是天大的恩宠！
皇帝沉默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林澜，年轻的臣子背脊挺直，他想起林如海那道提及“体弱幼子”的密折，想起这两年来林澜救治上皇的尽心竭力，想起暗报中黛玉在惠民药司分发小册，与胥吏认真探讨的暗报，一个藏着惊天秘密为他效力，一个有着奇异天赋且心性纯良。
赐字？似乎有些逾矩。
“你倒是会为妹妹打算。”
皇帝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此事朕知道了，你且先退下吧。”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林澜心知不能再进一步，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臣，叩谢陛下天恩！”
说罢，才起身垂首躬身，一步步退出了东暖阁。
直到走出养心殿那长长的甬道，秋日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林澜才感到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当日下午，林澜正在书房中对照着太医院的脉案，推敲上皇下一步的药方，忽闻外头一阵急促却规整的脚步声，随即林忠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爷！大爷！宫……宫里来人了！是戴内相亲自来了！说有旨意给姑娘！”
黛玉坐在院中，对着那部被批注过的手稿发呆，思索着孙院使提出的几个验证问题，闻声也是一惊，手中的湖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她匆忙起身，心脏怦怦直跳。
宫里的旨意？给她的？
她来不及细想，赶紧整理衣裙发髻，在紫鹃的搀扶下匆匆赶往正厅。
只见正厅内，香案早已设好。
戴权一身绯色麒麟补子袍，手持明黄卷轴，面白无须的脸上带着宫中大珰令人捉摸不透的淡笑。
林澜已跪在香案前，见她来了微微侧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黛玉深吸一口气，走到兄长身旁盈盈跪倒，垂首屏息。
戴权展开圣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兰蕙之质，不因幽谷而减其芳；璠玙之器，岂以韫椟而掩其辉。兹有忠勤伯、太医院院使林澜之妹林氏黛玉，幼承庭训，淑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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