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玄此言犹如巨石投入水中,顿时法庭上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对陆一玄或冷笑或质疑。对方律师愤而起身:
“陆律师怎可颠倒黑白?高澜刑法典有令,公共场合蓄意纵火造成伤亡者,死刑。此案证据确凿,军警执行公务却平白牺牲,那么多性命,请求死刑合情合理!真不知陆律师‘无罪’一语从何说起?!”
陆一玄欲待还击,孙崚见状,忙喝道:“法庭庄严,不得无礼!既各执一词,那么便当庭举证来看。”
“我们去了警察厅,并询问了师长们,得知那日学生们事先便在礼堂里藏匿了不少火把与燃料,很难不说是别有用心。在场军警亦可证明。”律师挥了挥手,旁听席上便站起一人,道:
“温律师所言极是!那日我们甫一入礼堂,学生中就有人朝我们扔来了火把,随即便砰一声巨响,火焰熊熊,将我们全困在里头!”他说着,愤恨地握着拳,咬牙切齿,“如此巧合,定是处心积虑谋划好了!可怜我的弟兄同仁们,就这么葬身火海,他们好多还很年轻呐……”
他竟是痛哭起来,旁听者们也纷纷垂泪,同情叹息。那律师冷笑一声:“人物证具在,不知陆先生从何证明学生们无罪呀?”
陆一玄不搭话,只给许溪文使了个眼色。许溪文会意,他站起来,从怀里的包裹中掏出了个残缺的玻璃瓶子。
庭中所有人皆是困惑,在众人注视下,许溪文默默不语,又从包里掏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玻璃瓶子。
“学生们投掷火把,确是一个因素。然而当日火情那样严重,甚至引发爆炸,难道只因为那火把的缘故么?我不敢苟同。”许溪文说着,拿起那玻璃瓶,“在礼堂,我们找到了这个,我想或许这便是原因。”
“几个残破的玻璃瓶,随处可见,这难道是什么有力证据么?”律师不屑道。
“诸君请看。这玻璃瓶虽普通,也因火烤烟熏残破不堪,但若有心,定能发现其底部灯芯燃烧的灰痕。”许溪文顺手提起桌上的煤油灯,再将玻璃瓶举起,与之比对,“不错,这些都是煤油灯瓶,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若火把落地,遇煤油而引发大火,是否可以解释实非蓄意?”
“这……这……”那律师张口结舌,转而又道,“但——归根结底,也是学生们投掷了火把,遇上煤油才会爆燃。何况,礼堂陈设煤油灯并不稀奇,与军警们又何干?许先生莫要强辩!”
“哪里强辩,事实罢了!”陆一玄大声道,“至于为何煤油灯会被打翻在地,我们询问学生后,得知他们与闯入军警对峙时互扔了杂物,想来正是双方无意扔砸了煤油灯,才导致煤油撒漏。”他说着,望向一旁的几位学生:
“那日军警强闯进时,可曾开枪了么?”
“是,开了好几枪,还伤到了人。因此我们才想要自保,向军警们扔杂物投火把。”学生们异口同声。
“温律师,您既说军警们早已得知礼堂里有大量火把等易燃物,为何不预先做好防护灭火措施,而贸然闯入?!岂非军警长失职!”陆一玄疾言厉色,“按《高澜共和国军警管理条例》第十七条规定,在进入危险场所执行公务时,应当提前预备,以备不虞。学生们固然有责,可亦是军警长的疏忽与指挥不当,亦催化了悲剧的发生,不该避而不谈!”
众人都沉默了,对方律师亦是哑口无言。许溪文趁势道:
“况且,在询问学生领袖时我们得知,礼堂内起火后,门外的军警第一时间并未及时施救,反而急着执行原本的逮捕命令。而依据《高澜共和国民事责任法》第二十四条第一款第三项,国民若遇失火等紧急状况,则应第一时间尽力施救。如此看来,火情与伤亡扩大,军警们也有干系,并不是温律师所说,由学生们肩负全责。”
“就是!你们别血口喷人,就是你们这些丘八害得!活该!”
“贱人,胡说!若不是这些穷学生扔什么火把,就算打翻一万盏煤油灯,也断不会起火!身为律师如此颠倒黑白,就不怕遭报应么?”
“你存心咒俺娃死,还污蔑陆先生!我跟你拼了!”
庭上还没怎么,那边旁听席上却吵开了,后来更是白菜鸡蛋,鞋子外衣乱飞,双方互相啐骂投掷,谁也不让谁。记者们运笔如飞,记录着每一句话,闪光灯不断刺着许溪文的眼睛。法庭已然乱成了一窝蜂,任凭法警如何拉扯维持也不管用。老法官气得吹胡子瞪眼,不停敲着法槌:
“法庭庄严,不得放肆,不得放肆!”
但无济于事,大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还是该骂的骂,该扔的扔。孙崚见状,忙宣布道:
“明日午时再议此案,休庭!”
许溪文随陆一玄走出法庭。他忧心忡忡,方要开口,身后却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他止住话头,转身一看,原来是对面的两位律师。为首那人笑的无比和煦,半分不见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主动与陆一玄握手,又与许溪文握手,然后道:
“久闻陆律师盛名,方才法庭辩论一见,果真不假。在下名叫温琏,来自天胜律师会,他是我同僚吴琮律师。今日因此案幸与陆许二位先生相识,我等不胜荣幸,今晚可否请二位先生到天胜著名的酒家闲林阁一坐?由我宴请,只想与二位叙话结识。”
陆一玄笑道:“多谢温先生好意,但你我皆有要务在身,实在不宜久留啊。”
“陆先生说的是。此案重大,我等还需好好筹谋,无法抽身,请您见谅。”许溪文道。
“哎,许先生此言差异。”他摆摆手,“工作是本分,私交乃是情分。您这么说可是不顾咱互为同行的情分了。况且二位既来了天胜,只顾办案,不好好欣赏这座第二都城的风光,也未免太过可惜不是?”
陆一玄点点头:“那么,好吧,多谢温先生美意,我二人自会去赴约。”
温琏笑意盈盈:“那么,二位先生,晚上八点见。”
待他们走后,许溪文望向陆一玄的眼,面有疑色:“先生,你向来不喜应酬,怎么今日?如此殷勤,怕是场鸿门宴,还是不去的好。”
陆一玄颔首:“我自知晓,将计就计罢了。溪文,今晚需得处处小心。”
月亮升起来了,天胜的街巷却半点不见寂寥,灯烛早早亮起,人群熙熙攘攘,闲林阁前头已停了好几辆吉普,站在楼下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乐箫管弦,美人的啼笑与咿呀戏文的唱曲声婉转动听,在耳边萦绕不断,令人心驰。陆一玄与许溪文登上了阁子。
廊腰缦回,一簇五星抱月式的电灯闪着通透明亮的光。灯下坐着些人,多是西装革履的男士,还有三四位笑容娇妍的时髦女郎,身上的脂粉香味直冲脑门。
见陆许二人到了,一男子笑着起身:“二位光临,我们有失远迎。快坐吧,温先生即刻到。”
许溪文应了一声,刚要坐下,一女郎便娇笑着,伸出藕一样白嫩的手臂去挽他的胳膊。许溪文一惊,忙向后一退,却不料咚一声一头撞在了挂钟上。他捂着头,缓缓直起身,却见挂钟后有微弱的红光闪烁。
“哎呀先生!您躲什么哟,撞着了不是,我给您揉揉按按。”女郎从兜里掏出方香气扑鼻的帕子,就要去点他的鼻尖。许溪文微微侧过身,用手抵住,温和笑道:
“我无妨,不劳烦小姐了。”
那女郎讪讪地收回手,委屈似的拥回吴琮的怀里:“吴先生……”
吴琮笑笑:“彩云,许先生初来,拘谨些也是难免,你莫挂意。”他轻抚着她柔嫩娇美的脸庞,“你这等柔情,哪个男儿能不沦陷?”
彩云粉面含春,搂着吴琮的手紧了又紧,旗袍下修长白丨嫩的双腿慵懒地勾在他的膝上;丝毫不觉衣衫敞开,酥丨胸微露。这一派旖丨旎莺燕的景色,令许溪文倍感惊异;他立马低着脑袋,打量着桌上的碗筷桌布,沉默不语。
“诸位久等了!”温琏作着揖从门外踏进来。
“温先生迟了好一会儿,待会儿可要自罚一杯。”吴琮调笑道。
温琏干笑了声,试图转移话题:
“……说起来,这闲林阁出名之处莫过于他家的桂花酿,那可是一绝!我又买了些,待会儿差人送上来,所以迟了。”他指指酒碗,“倩云,快给大家满上,尤其是陆许二位先生,务必让他们好好尝尝!”
沙发上另一位女郎“哎”了一声,端着酒壶,妖娆又轻盈地游走于席间,为男人们倒酒。不时有人抚摸她的大腿,胳膊,她似乎乐在其中,娇嗔万分。
许溪文只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看那杯中酒水都觉得黏腻。陆一玄端起酒碗,认真品了口,赞叹道:
“果真好酒,唇齿留香!”
见陆一玄赞不绝口,许溪文也好奇浅尝,却觉辛辣无比,不似寻常米酒香甜醇厚;如此饮用,怕是不一会儿便要头晕沉沉、酩酊大醉了。他虽背后冷汗直冒,也还是挺直了腰身端坐,附和迎笑道:“不愧佳酿,清香四溢。温先生费心了。”
温琏也举起酒碗:“二位既喜欢,那便只管喝就是了!今晚我做庄,咱们一醉方休!”
他说着仰头,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喝下肚。许溪文忍着喝完了酒,只觉得脏腑都快要被烧出洞似的火辣,泪水差点呛出来。
“许先生这是怎么了?可是喝不惯这酒?”吴琮关切道。
许溪文扶着额,勉强笑道:“我夫人不喜酒气,因而我甚少饮酒。今日骤然饮下,自然不适,缓一缓或许就好了。”
“许先生原来竟是个惧内的么!”众人一齐呵呵大笑起来。
许溪文勾唇,下意识地瞥向陆一玄。陆一玄似乎已有些醉了,他脸色微红,一手托着腮,另一手胡乱在空中比划着。许溪文心里正叫苦,却见陆一玄手指向了挂钟,又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猜想得以证实,许溪文心下了然,知道今晚必得谨言慎行。他向陆一玄暗暗点头。
“来,再敬诸君一杯!算作我迟到的惩戒!”温琏似也醉了,彩云正为他倒着酒,他却笑呵呵色眯眯地在她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疼的她一声娇嗔,酒水也撒了不少。
大家举着酒杯,又一起饮满。暖融融的灯光下,三杯酒下肚,又侃了会儿,不少人已开始晕头转向,胡言乱语起来。温琏一只胳膊搭在陆一玄肩头,另一手举着酒杯:
“……陆律师!你说当今秦大总统何如?”
“嗯!”陆一玄脸已通红,重重撂下酒杯,含混着不满嚷道,“温先生好端端地怎生提起那话来?依我看,莫谈国事!只管……只管喝便是了……来!我……再敬你一杯!”他将杯中酒水饮下,又不由分说抓起酒壶给温琏添酒,直倒得溢出来,然后一伸到他面前,几乎撞到他鼻尖,“喝!一起喝,既喝了,咱就喝个痛快!”
温琏无法,只得堆着笑也将酒满满一杯咽下肚。他忍住醉意,又不经意道:“既——不在意国事,那么你为那些纵火屠杀的穷学生辩护图——什么?”
陆一玄却忽然没了声音,温琏低头,只见他握着酒杯已伏在桌上睡着了,鼾声如雷。许溪文见温琏有一瞬面色扭曲,很快又体贴微笑道:
“哎哟,不成想陆先生竟如此不承酒力,醉成这样了。彩云,快扶陆先生去楼上客房歇息吧。”
彩云眨眨眼,妩媚一笑,轻盈起身,依偎在陆一玄怀中,去挽他的胳膊。陆一玄却忽然弓下身子,一副要呕吐的模样,吓得她花容失色,忙起身躲开,满脸嫌恶地站在一旁。陆一玄撑着桌子站起来,含糊不清笑道:“……我醉了,我醉了,先……告辞了!”
说罢,他扶着把手,跌跌撞撞奔下楼去。许溪文忧虑极了,犹豫着要不要也起身离开,却感觉有人摁住了自己胳膊:
“哎,许先生这是要去哪儿?你可是贵客,不能这么也跑喽!”温琏拉着许溪文叫嚷道。
吴琮也围过来,他醉的不轻,舌头都大了:“陆律师——无……趣,咱们来喝——就是了!”可还没等话说完,他扑通一声趴倒在桌上竟是睡着了。
陆一玄开了个好头,席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胜酒力,告辞离开了;就连那几位女郎也纷纷受不住,醉卧在了沙发上和男人怀里。酒局还清醒的,只有温琏和许溪文了。他计上心来。他端着酒碗,笑道:“那是自然!来,温律师,咱们痛饮!”
说罢不等温琏答话,许溪文往二人杯里加满了酒,而后不容置疑道:“喝!”
“喝,喝。”温琏笑着,将酒喝完,许溪文也喝得一滴不剩,而后撑着脸,似乎极力忍着醉意。
“我听说——许——许律师曾是学生运动领导,恐怕因此你才会庇护那帮孩子——吧!”
“……”许溪文方要争论,忽而笑了起来,他兀自给自己和温琏又倒满了酒,嘿嘿傻笑道:“您——您怎么知道我是宿川人?我跟你说,宿川……”
温琏气恼,又不得不再饮下一杯酒,勉强笑道:“……酒虽好,可不能贪杯呀!”
许溪文却一把拉着他坐下:“唉,温先生何出此言?我……我这心里有好多掏心窝子的话想说,您再与我喝上几杯,我跟您好好……好好说道说道——”
温琏闻言连连点头,便也坐下来,继续陪着许溪文喝。许溪文此时胃里已是火燎一般的难受,头晕的仿佛要掉了一般。但他不想服输,更不想叫温琏套了话去,只能先将他喝倒。他又给二人斟满,仰头咽下。
就这样,温琏与许溪文一言不发,浑忘了自己今晚的探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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