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文，上回我临时去秋霞没来得及处理完的那个案子，后来怎么说？”陆一玄坐下，道。
“是高澜大学师资聘用案么？还是张氏面粉厂的劳资纠纷？”
“师资聘用案。”
“哦，已经解决了。是校方与老师们签订合同时未将薪资等诉说明白，才惹出这一场风波的。”许溪文摆布着碗筷，“其实这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但牵扯纠纷的师长们几乎全是高澜学界的泰斗，张季生先生，还有孔常祥和殷晚二位老先生……所以此案才闹得大起来，备受关注。”
“果真如此吗？”陆一玄很惊奇，“这几位都是我高澜赫赫有名的学者文豪。唉!可惜!我没能和你一同参与，真遗憾。”
“先生真是的，您在秋霞不也打了场大案子么？我也愿闻其详。”许溪文笑道。
“哦，对，这案子也很有意思。是出离婚诉讼。”
“离婚诉讼？这么大阵仗？少见!”许溪文称奇道。
“是呀，这书香门第的小姐观念自是不一般。我讲给你听。”
二人正聊着，隔壁桌的茶客似是醉了，他啪地一声放下酒杯，冲对面的朋友醉醺醺口齿不清道：
“嗯——!好久没这么痛快了!自从秦晚森训什么政，闹得上上下下是人心惶惶!”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看呐，这畜生当道一天，咱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哎呦呦，我劝你，守着规矩留着神吧!秦晚森的狗腿子可不少。”他对面的友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凑近了神秘兮兮道：“比方说那梁适，就管着国安会，特务四伏，你这些话要是给他们听见了，怕是高低要请你去怡蓉水榭一游喽!”他也醉了，吞了口酒，撂下杯子，“话说，你也无需疾言厉色。难道训丨政是头一回么？郭熙在时不也如此？我看呐，这世道也就如此了，犯不着咱去操心，只管活自己的就得啦!”
“说的也是!我看，他们搞亡了大梁朝，皇帝可没亡，算什么共和呢？还不如过回去呢!唉，不提这些了，喝酒喝酒!喝不完，咱谁也——别走——!”
二人声音之大，惹得四周人纷纷侧目。小二手上正端着茶水，也顾不得，匆忙跑过来，赔笑道：“哎，二位先生!只管喝酒便是了。”说着，他指指墙面，“您瞧这四个字儿!可不能再谈了。”
那茶客抹抹嘴，瞟了眼墙上，见“莫谈国事”四个大字，便也噤了声，只胡乱点点头：
“既如此，那便不谈罢。再加一碟小菜!”
“好嘞，您等着!”
许溪文与陆一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酒菜茶水很快就上来了，炸花生油亮鲜润，榨菜丝裹着红红的辣油，看着甚是亮眼可口。二人互敬了一小杯，杯中的光晕随着晃动碎成了一片金光，在杯里跳跃浮动着。
正吃着，大门处忽传来一阵骚动，似有争执哀求声，很快便是辱骂挥打声：
“求求老爷，赏口茶水喝吧!贫僧这把老骨头饿死没事，可孩子已经数天滴水未进了……”
“哪儿来的穷秃驴，真晦气!没钱来什么茶馆？别扰了咱的财路!还不走么？!我看你找打!”
五大三粗的门仆一个个用扫把抽在老道士的身上，闷响使不少茶客都皱起了眉，纷纷伸长脖子望去。不少人起身：“怎么了这是……”
陆一玄已站起来，方要迈出去看个究竟，却听见清亮的一声：
“茶水钱我给他们付了，让他们进去坐着!”
陆一玄抬头，见是来人身型颀长，一副学生模样，平和眉眼此时却怒容满面。那门仆睨了他一眼，酸溜溜道：
“对喽，有钱就充当老好人啦!你有钱把他接回去当爷老子供着，我也管不着!”
那学生不屑与他废话，忙扶着那一老一幼进屋找了座儿坐下。那老者一瘸一拐走着，感激涕零，是老泪纵横，不住地抓着那孩子的衣袖道着谢；那瘦小得娃娃菜一般的孩子则瞪着眼儿，直勾勾望着邻桌陆许二人的菜肴。
陆一玄起身，将一碟花生米端到邻桌，放在那孩子面前，并爱怜地摸摸他光溜溜的脑袋：“吃吧，叔叔请你吃。”
老和尚忙拉着孩子的手又是千恩万谢。陆一玄直摆手，笑道：“不必如此!咱们都是同胞兄弟，有什么困难自要相助。”
老和尚已然哽咽地说不出话，他涕泪交加：“今日能遇二位施主解困相助，实在是莫大的福分，贫僧感激不尽……”
许溪文也走过坐下。这时，看台中央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醒木一敲，众人便知好戏开场，也纷纷静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
“今天还说《杨家将》么？”有看客兴冲冲问。
那说书先生捻捻花白胡须，脸上满是神秘莫测的表情；他伸出一指摇了摇：“今儿不说《杨家将》，说件奇事儿!就在咱们身边，是檀城的事。”
听到“檀城”，大家的兴致便也都提了起来。说书先生满意地点点头，神秘兮兮道：
“这可是秘闻!话说那日，正是紫气落入碧溪宫那日——是个晚上，那时秦大总统正睡着，仆人见灯火未灭，便小心翼翼进去服侍。结果才进去，仆人便被吓得呆住了，手里的盘子都啪摔在地上——你猜怎么？”
“怎么？”看客们屏气凝神，紧张道。
“一条龙!一条真龙，正伏在咱们大总统身上!那龙浑身赤金，长须利爪，周身云雾烟霞环绕，实乃前所未有之大大祥瑞呐!”
看客们啧啧称奇：“既如此，不正说明大总统是真龙之子么？连真龙都降临了!”
“那可不!”说书的咳了几声，“仆人当时就吓坏了，跪在地上请安，那龙又在大总统身上盘旋了好几周，才施施然隐去不见。随后那日早上碧溪宫处便紫气缭绕，檀城人不少可都看见了!”
“倒是奇事!”众人议论纷纷，“这么说，所谓大总统命格贵重之言果然不虚，应顺天命啊。”
“什么天命!”
那学生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冷笑道：“不过是倒行逆施，篡夺共和果实罢了!从前革命党人与进步人士为争取民主丨共和流了多少血，难道如今仅凭几句神鬼迷信之说，就想推翻一切了吗？我看是做梦!”
说书先生恼怒，指着他，呵斥道：“大胆！你这毛头小子乳臭未干，也敢妄议神鬼之事!”
“大难当前，不寻求真正的出路，难道只论神鬼便能纾困解难么？”他反唇相讥。
“你!”说书人怒不可遏，许溪文忙扯扯那学生的衣袖，他会意，便也忍着坐下身，不发一言。
孩子不更事，只大口吃着碗里的饭食。老和尚却忽一副受惊模样，身子止不住颤抖：
“天命……天命……”
许溪文疑惑转头，却见他腿上血迹斑斑，衣裤破烂中还渗着血。他惊了一声，忙问：“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半月前，贫僧等在街上正为施主算着卦，忽然来了群军警!把我们连同其他术士都强行抓了去，送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看着是很漂亮典雅的阁子，我们不知所以，被押着进去，可里头却如同阿鼻地狱!阿弥陀佛……”说着他仍是后怕极了，不住喘着气抹着泪，“……里头，暗无天日，尽是血迹斑斑的刑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看来这地方是怡蓉水榭了。”那学生道。
“怡蓉水榭么？”陆一玄惊讶道，他压低声音，“这地方多关丨押政丨治犯，您怎会无端被抓进那地方呢？”
“委实不知啊！”那老和尚重重叹道，“进去后不由分说，他们执着大棒便打了我们每人几十下，打完后我便感觉腿不好了。”他满眼泪花，望向那孩子，“我把他护在身下，因而无事。随后他们便给了个生辰八字，说那是当今大总统的，要我们好好算算命格，看有无帝王将相之福。但这命格实乃微贱啊！莫说帝王将相，寿命几何都难保。”
面颊上的伤疤疼痛起来，他很是咳了一阵。许溪文倒了茶与他，他接过，缓缓道：“这世上哪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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